你怎麼說,我怎麼聽。病懨懨的富婆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回話也低調得多。

施在田就告訴她如此這般地行事。

富婆回家做的頭件事,就是跪在母親面前認錯,說我再也不衝撞您老人家了。老人家當下就抱著女兒痛哭起來,問她,怎麼變得這麼孝順了?她說,是施教授叫她這麼做的。

此後,富婆經常跟母親端水洗腳、剪指甲,倒痰盂等等,從無怨言。還有,她聽施教授的,在三個月時間內,自己的20億存款,不許花用,而是每天,不管天晴落雨,都到外面拾荒,也就是撿廢品賣給廢品回收站,每天攢多少錢,就拿這些錢去買吃的充飢;若是攢不來錢,必須捱餓。

好在富婆每天帶病撿廢品賣錢,還能混個嘴。最多的時候,撿一天的廢品可賣五塊多錢;少的時候,可賣一塊多塊,能夠買一兩個饅頭吃,所以餓不到她。

施教授還跟她說過,撿廢品時,發現垃圾箱裡有別人倒掉的剩飯剩菜,只要不是太髒,一定要吃掉,不能浪費,要是有意讓它浪費了,就會增加孽障;孽障增加,本來沉痾纏身的她病情也會增加。

為了不增加孽障,富婆也多次吃過在垃圾箱裡翻找出來的剩飯剩菜。這樣,她體驗了三個月拾荒者或乞丐的生活,才恢復正常人的生活,卻不能也不敢像過去一樣有錢就任性的浪費。

富婆還按施在田的開示,與以前她在全國各大城市包養的小白臉一律斷絕曖昧關係,不再來往。五個月後,富婆再到醫院去檢查,晚期的肝癌症狀全部消失了。

醫生大驚,說你一沒吃藥,二沒化療,這麼重的病是怎麼康復的?富婆回答,我過了五個月的貧民生活,一身病就不知不覺地好了。

施在田說到這裡,那個腦癌患者問道,我也跟那個富婆一樣孝敬生母、拾荒,翻找垃圾箱裡的剩飯剩菜吃,過五個月的貧民生活,我的病能夠好嗎?何況我還不存在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施在田笑道,你的情況與富婆不同,我沒法治,原因是你做了一件太不應該做的事,後悔都遲了。什麼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腦殼痛得要命,像被削掉了天靈蓋。腦癌患者可憐兮兮地說。

那麼我就告訴你。一年前,你是不是在一條港邊把一尊石獅的半截頭用錘子敲落到港裡去了?施在田把腦癌患者做的錯事稍微點明一下。

腦癌患者一聽大驚,連聲說是。

你還不知道,那尊石獅原來是一對,均雄峙于山神廟大門前,後來當地人在“破四舊”的政治風暴中,把其中一尊石獅移至水港邊,打算用作石拱橋的建築材料。可是拱橋未修成,那尊石獅也未搬回原處。不知你為什麼要敲掉石獅的頭,這樣得罪了廟神,知道不知道?施在田講到這裡,又連連擺手說,你回去吧!這個病,我回天無力,沒法治。

“破四舊”嘛!我當時主要是圖政治表現。未料得罪了廟神。腦癌患者說出原因來,連聲嘆息,完了、完了。

你這是自作自受,只能聽天由命了。施在田說過這話,就把腦癌患者及其護持他的家人送走。回家不久,腦癌患者就病死了。

於是有人說,施在田不是包治百病的神醫嗎?為什麼有的病,用他的辦法能夠治好,有的病,就治不好呢?譬如那個腦癌患者。

這話傳到施在田耳裡,他就對傳話的人說,我施某碰到兩種人患病不會收治,就算勉強收治也治不好。一是害人性命者,即欠人血債者;二是毀壞寺廟及其法器者。這兩種人,前一種國法難容,必判死刑;後一種國法可予追究,但事實上追究的少,就更不談將當事者抓去蹲監或判死刑了。

在陰界就不同,毀壞了宮觀寺廟及其法器,就如同破壞了傳經佈道的道場,干預了講經說法的護法,罪過極大,冥冥中自有神靈找你算賬,當事者性命難保。

至於殺狗殺羊等,殘害畜生性命的人,只要誠心懺悔,不再犯殺生之罪,我施某可以出入陰陽兩界,從中斡旋,救拔患者。當然也有例外,有的人殺害畜生也會生惡病、丟性命,我也奈何不了。

來傳話的人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聽了施在田講了這些,執拗地問,你所說的有的人殺害畜生也會生惡病、丟性命,有具體的人嗎?

有。施在田肯定地講。又和他對坐在一張圓桌的兩邊,各泡一杯茶。施在田邊品茶,邊與他聊事兒,繼而聊到發生在現代的狗靈索命的怪事上來了。

施在田像說書一樣娓娓道來——東吳縣盤河鎮下屋村四組村民葛南梓生得膀大腰圓,孔武有力,不敢誇獎他一人能舉起寶塔,但是他一隻手能夠托起石磙,倒是實有其事。

前些年,葛南梓與同組同齡同樣長得剽悍的葛北梓較勁比誰的力氣大,葛南梓一隻手託著石滾沿著禾場的邊緣走了三個圈,像沒事一樣;葛北梓也手託石滾只繞著禾場邊緣走了兩圈,就面白嘴白不行了,只好放下石磙,服輸。

這不光當著眾人輸了面子,還輸了被眾人難以察覺的氣力。不久傷了氣的葛北梓就得了癆病,到處求醫,摘草藥煎水內服,未能治癒,繼而嗚呼哀哉,還不到40歲。

這件事,讓葛南梓有些內疚,但轉念一想,也不是自己單方面的錯,是葛北梓主動要與他賭力的。打此後,他再也不與人較勁了,並且記住上輩人說的話:一不賭力、二不賭吃。

這賭吃也不好。但他覺得適當賭一賭不見得吃虧。傳說,古時候的薛仁貴,一頓能吃一斗米的飯,一人能頂十個人幹活。也就是吃得多,力氣碩,沒有白吃。葛南梓產生這種念頭,就招感了一件賭吃的破事。

那年臘月下屋村三組梁峰家用年豬,把豬殺死,打過挺場、在盛滿滾燙開水的桶扣裡褪毛,再掛上靠檣的木梯,給一身白肉的年豬開膛破肚的時候,屠夫將從豬肚子裡扒下來的兩大塊板油,朝肉案上一丟。

未料,一隻守候在那兒的大黃狗趁人不備,竟然將其中一塊豬板油叼上一口,尚未吃進嘴,就被人發現,大吼一聲,黃狗受驚,棄板油而逃。

梁峰內心不樂,卻調侃起來,這塊板油不小,要是真的讓那隻黃狗吃,能吃完麼?正在場的葛南梓微微一笑,說一塊板油有幾斤?人一頓都能夠吃完,狗不能吃完嗎?

梁峰用話頂他,南梓,你若一頓能夠把這塊板油生吃下去,還有一塊板油也讓你生吃下去,不收你一分錢。

當真?葛南梓問。

當然當真。梁峰答。

葛南梓當即就將那塊被狗咬了一口的板油用水洗淨,然後雙手抓到嘴邊一塊塊地生啖,很快就消滅了。看熱鬧的眾人為他鼓掌喝彩。

梁峰不能食言,只得將肉案上的另一大塊板油拿起來,在遞給他之際,放話,南梓,假如這塊板油你吃不完,只要剩下一砣,就都算你吃不完,吃不完的話,那不客氣,兩塊板油按市價算,一塊只算四斤,兩塊就是八斤,你得把八斤板油的錢一分不少地付給我,否則,三人當六面,我不會放過你。

行哦!只見葛南梓接過那塊板油,大口大口地撕咬啖食,還不到一支菸工夫,又把它消滅了。眾人看得過癮,又是一陣鼓掌喝彩。梁峰在內心裡認輸,甚至有些後悔,但是不表露出來,只豎起拇指說,算你狠。

狠就是厲害。其實葛南梓不厲害,回家後,死不舒服,把吃進胃裡不能消化的一塊塊板油都吐出來了。可能胃搞壞了,差不多一個星期,飯都吃不下,餓了就喝點稀粥,身體好久才恢復過來。

對這件事,葛南梓印象太深刻了,他賭吃,倒是賭吃了虧,賭吃了虧就產生一些怨恨,怨誰呢?怨家裡用年豬的梁峰嗎?不,他倒怨恨起那隻大黃狗。

要不是大黃狗嘴饞,叼吃了一口豬板油,他也不會多嘴,不會多嘴就不會發生之後賭吃的事情。當然怨恨也是白怨恨了,人怎麼能跟大黃狗那種畜生計較呢?他自我調節不太平靜的心理,慢慢地也就平靜下來了,幾乎把與這件破事相關的大黃狗忘記了。

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雖然天氣還是很熱,但是比中午要涼爽一點。家裡柴火不多了,妻子催他上山砍些柴,他拿起一把刃端帶鉤的柴刀,在家宅天井邊的礪石上磨了又磨,磨得發亮。

他覺得刃口飛快了,就自言自語地發感慨,磨刀不誤砍柴工。就這樣了,他拿著這把剛磨過的看上去寒光閃閃的柴刀出門,繞出村口,遠遠就望見一列東西走向的層巒疊嶂的山脈。

再走一段路就近了一道山坡。他突然停住,發現山坡上有兩隻狗正屁股對屁股,在牽牽扯扯地交配。他認出來了,其中一隻公狗,就是去年臘月梁峰家用年豬那當兒叼吃一口豬板油的大黃狗,這勾起了葛南梓的仇恨。

本來開始他用邪乎的眼光邪乎地欣賞兩隻狗難分難捨卿卿我我的野合,眼下,他倒要教訓一下那隻大黃狗。

只見葛南梓踮起腳尖走路,不弄出響聲,悄悄地靠近。狗是何等動物?早就聞到生人的氣味,它們牽扯在一起,正欲分開,卻不是那麼容易,因為公狗的東西進入母狗裡面,在荷爾蒙的作用下已經膨脹增大了,一下子拉不出來,便逃離不開。

加上兩隻狗纏綿著形成了“背道而馳”的架勢,那麼彼此就成了各自難以逃離的障礙。

狗日的,報仇的機會來了。葛南梓一個箭步衝上去,得意地叫一聲,旋即揮起那把飛快的柴刀朝兩隻狗相接洽的屁股之間奮力砍下去。

好傢伙公狗粉紅粗碩的狗鞭砍斷了,它因負痛而發出嗷嗷的叫聲,一溜煙鑽進了林子。在經過之處,留下的一道道血跡。那隻母狗也哼哼唧唧地叫著,趁機從不同的方向逃進了林子,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雖然解了恨,葛南梓還是覺得有些遺憾。要是剛才用柴刀砍那隻公狗的腦袋,它就會被砍傷而跑不了,甚至連同那隻母狗一同逮住,殺了它們,狗肉可以烹食,狗皮可以加工成皮製襖子,冬天禦寒太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