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牛家莊一排參差不齊的灰不溜秋的瓦屋前的場子上,一直開得挺慢的農用車停下了。牛二從駕駛座上下來,抬頭朝蹲在車斗裡的史得元叫一聲,老人家,準備下來。

史得元在車斗裡說,我不下來,你去家裡拿了錢,再送我上縣城醫院去檢查,我這腰椎料是骨折了,現在越來越痛。

牛二不好強行要史得元下來,就說你等等。他直奔敞開大門的屋裡走去,看見父親——一個光著頭很健旺的老人正坐在上堂屋搓麻繩。

他的身邊已有一堆新搓的白花花的麻繩,正要說話,父親卻瞧著他先開腔了,老二,我搓了這多麻繩,給你放在農用車上拖到縣城去賣吧!賣些錢,買點好吃的,也好過節,端午節只隔幾日了。

爸,我惹事了,哪有心事跟你帶麻繩到街上去賣?說過這話的牛二走到父親面前一臉的無奈。

我的天,你惹了什麼事,要不要緊?父親停下搓麻繩的活,盯著兒子問。

要緊,我的車撞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牛二說。

撞死沒有?父親問。

沒有。撞傷了,他正在我的車上,要我把他送到縣城醫院去診,我沒有錢。想找你商量該怎麼辦。牛二神色憂鬱地講。

完了,送醫院不是幾百塊錢的事,看你把人撞到麼程度,如果厲害的話,幾萬,十幾萬都很難說。父親著急地說出事情的嚴重性。

爸,你有一千塊錢麼?先給我,把老人送到縣城醫院再說。牛二說出心裡的想法。

父親從座椅上站起來,手摸後腦勺,咬一咬牙關之後對牛二說,你把老人從車上搞下來交給我處理。

爸,你能把受傷的老人捏揉得好?神情落寞的牛二這麼問,眼神偶爾有了神采,他彷彿看到了一絲轉機。

牛二走出堂屋,過了幾道門,快步來到屋前的場子上。

史得元正撫著農用車車斗邊沿,衝著半晌才出來的牛二問,唉,你怎麼還不送我到縣城醫院去看病?

牛二愣怔了一下,答非所問地說,讓我父親跟你把撞傷了的部位捏捏摸摸,說不定會緩解傷情。

這時,父親從屋裡出來了,一看坐在農用車上的史得元,就認識,他早年“打牛著”(即做販牛生意)到過蜈蚣嶺村,與史得元混了個臉兒熟。只見他拱手客套地衝著史得元講,對不起,我兒子開車瞎了眼,撞了史老兄。

牛太興,是你呀!你兒子也不是故意撞我的,是失誤,現在既然撞了我的腰椎,還是帶我上縣城醫院看看。好痛嘍,我受不了啦!史得元邊說邊伸手摸他已然發腫的腰椎,但是他在車斗裡所做的這個動作,別人看不見。

史老兄,我說個意見你聽聽,建議你先不到醫院去,你被車子撞出的傷,痛是痛,可能不是太厲害,建議你就住在我家,我幫你治,我學了一些跌打損傷的技能,還可以在山上採來一些打藥熬幾副你喝,說不定會喝好的。牛二的父親牛太興這麼說,並不能說動史得元。

史得元猶豫不決地講,牛太興,你說的那個辦法我不太認同,我懷疑我的腰椎骨撞骨折了,不是吃幾副打藥就好得了的,需要拍片,然後打石膏,當然也要吃藥。

想必,這些醫療程式,在你家裡是會受到條件限制的。不行啦!還是要送我到縣城大醫院看病保險些,免得耽誤了治療時間,我現在痛得厲害。

牛太興見史得元臉孔都發紫了,知道他被車撞得不輕,但是不想送他上縣城醫院,因為要花大筆錢,何況拿不出,就算拿得出,也不想拿。

這會兒,牛太興換一種方式講,史老兄,我跟你算是老相識了,你應該相信我,你先下來,到我家裡坐坐,我跟你捏摸一下受傷的部位,我心裡是有數的,若是捏摸得好,巴不得;捏摸不好的話,我會叫開車撞了你的老二把你送到縣城大醫院去治。這樣行不行?

史得元沒有回答,看他那苦楚無奈的表情,既像預設,又像僵持。牛太興覺得是時候了,把眼睛一眨,示意兒子快些把史得元搞下來交給他。

牛二會意地將農用車一邊的擋板拉開了掛鈕,繼而放下來。然後要史得元靠邊一點,讓他趴在自己的背上馱著他朝屋裡走去。

牛太興在前面引路,過了中堂開啟北面一間廂房。牛二把史得元馱進去放在一張靠牆的凳上坐著。牛太興又使個眼色,牛二就退出去了。

牛太興立即把房門關上,還扣上門閂,繼而把窗戶也關上。廂房裡霎時變得暗淡,史得元感覺不自在,就問道,牛太興,你不是要跟我捏摸一下被車撞傷了的部位嗎?現在把門窗關得緊緊的,光線不好,怎麼看得見?

我給你治跌打損傷的病,就要靜,所以把門窗都關嚴,便於運氣,要產生氣場,就不能跑了氣。就像煮一鍋飯,敞開蓋子煮,飯難得煮熟,還多燒燃料。你知道嗎?光是在你受傷的部位捏摸不起作用,還要運用氣功治療,方見效果。

牛太興說話,眼睛不看著史得元,而是走向牆角,蹲下身子拿起一根長長的粗繩,然後獰笑著來到史得元面前,將他的身子套住。

史得元有些恐慌,身子掙扎著問,你這是幹什麼?正在緊繩束住史得元身子的牛太興回答,我懷疑你的腰椎被車撞脫位了,所以要用繩子把你綁起來,頭朝下腳朝上的綁在房樑上吊一會兒,把脫位偏在一邊的腰椎拉直鬥上去,你的傷情就會緩解,不會痛得太厲害。

我不同意,要是我的腰椎骨折了,你這麼搞,對我這個傷情很重的老人來說不是雪上加霜嗎?史得元再次質問。

牛太興不予理睬,已然用粗繩把史得元綁得緊緊的不能動彈了,然後也沒有把他吊在房樑上,而是用一隻手把瘦骨嶙峋的不是太重的史得元提起來,用粗繩的末端吊在一架靠牆的木梯上,面露兇相地講,史老兄,你可不能怪我,我家太窮了,前不久兒子牛二開車也撞了人,把我幾十年的積蓄都花光了,還不夠。

今天,我那瞎了眼的兒子牛二又撞傷了你這個人,你也七十多歲了,該活夠了吧!也死得發了,我今天就打算收拾你這把老骨頭。

因為我們牛家確實沒有錢送你上縣城醫院去治療,你也清楚,不是一分錢兩分錢的事,我就想讓我兒子牛二與你的關係一了百了。

你想殺了我?史得元身子顫抖著問。

牛太興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過身從放在廂房另一牆角的篾籃裡拿出一把尖刀,又轉過身來到史得元面前,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平時殺牛的傢伙,今天又要派上用場。

救命嘍——牛太興殺人嘍——史得元聲嘶力竭地叫喊。

你叫吧!可以叫個夠,沒有人能夠聽得見,這廂房被包圍在深宅大院中,你喊破喉嚨也白喊了。牛太興用尖刀的硬背,在史得元多皺的額頭上磕了一下,很放肆地講。

這時,史得元嚇得魂不附體。他哀求道,你放我的生吧!我不要你們家出錢給我治腰傷了,一定不要。

誰會相信你的鬼話,一旦放了你,失去了控制,你就會反悔。牛太興用尖刀頂住史得元的喉管說。

牛太興,我對你不差呀!早年你販牛賣,到了蜈蚣嶺村,我還留你在我家裡吃過飯哩!難道你一點也不記得我對你的好?史得元這麼說是想瓦解他兇殘的舉動。

吃一餐飯算什麼?當然,就因為在你家裡吃了一餐飯,我還記得你的好,今天就讓你死個痛快,一刀割斷你的喉管,你很快就會歸天。否則,我不記你的好,在你身上不致命的部位亂扎一氣,你痛得要命,卻又死不了,那就真難受了。

牛太興說著,就將手裡寒光晃動的尖刀朝史得元的脖子上使勁地一抹。片刻血流如注,身子抽搐一會兒的史得元就斷氣了,但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一直盯著牛太興,格外恐怖。

端午節那天,史得元的兒子史向陽見父親沒有回家,就打電話問城裡的姐姐史秀麗,父親是不是在你那裡過節?史秀麗一聽急了,說沒有,端午節前幾天,父親就回去了,我還給了他買車票的錢。

史向陽說,那完了,不知父親到哪裡去了,反正沒有回家。他莫非上錯了車?一車把他拖到外地去了,那就真麻煩了。史秀麗繼續在電話裡說,不可能,父親又沒有患痴呆症,他頭腦清醒著哩!

他那麼清醒的人,幹嗎這麼久了,不回家呢?而且今天是過節,他自尊心很強,那麼大年紀了,不可能在別人家過節。史向陽猜測著講。

一會兒,放了電話,他把父親失蹤的情況對妻子劉玉英說了。繫著圍兜做節日菜餚的劉玉英都沒有心事了。

這時已近晌午,還有幾個菜沒有炒,她就急著去找公公。婆婆早幾年走了,她嘴裡嘟噥著,要是婆婆還活著的話,公公也不會到處走動,即使走動,和婆婆在一起也有個照應。婆婆在生時,從來沒有離開過公公。外人都這麼說,這對老人總是粘在一起,真是秤離不開砣,砣離不開秤。

想到這裡,劉玉英自責地認為:她和丈夫乃至史家晚輩都沒有盡到照顧老人的責任。這會兒,她不吃飯就要外出尋找失蹤的公公。史向陽說,玉英,吃過端午飯再出門分頭尋找老爸,現在出去找,餓著肚子也不行。

於是夫妻倆草草吃過午飯,把香噴噴的好菜餚留著,打算把老人找回家了,晚餐時一起享用。可是,夫妻倆分頭找了整整一個下午,所有親戚家都找遍了,都說史得元老人沒有來過,也好久沒有看見他了。

史家人就慌了,但還是存一份冷靜,他們一邊尋找一邊到處張貼尋人啟事的廣告,還是不奏效,就找到報刊電臺電視臺等媒體出錢做尋人啟事的廣告,還是音訊杳無。

史向陽每天鬱鬱寡歡,和姐姐一起到老家洋火鎮上的派出所報了案。

派出所所長回駁岸,聽到他們講出史得元失蹤的案情,立馬從電腦裡把史得元身份證資訊調出來觀察,他“噓”的叫一聲,一陣驚悸,內心產生了聯想。

因為這些時連續幾個晚上,他都做噩夢,夢中一個老人的相貌與電腦上調出來的史得元的相貌特別相像。

更讓他感到驚異而不明白的是,夢中的那個老人總是向他顯出痛苦萬分的表情,忽兒訇然一下子,老人的身體爆炸了,血肉橫飛。回駁岸開始不經意,總以為自己白天太累,沒有休息好,神經疲勞了,就容易做噩夢。

可是現在他將失蹤多天的史得元與夢中那個老人聯絡起來,就引起警覺。他已瞭解到,史得元平時並不糊塗,突發糊塗的可能性不大;再說,一個老人,又沒有錢,難道還被人綁架了不成?不可能。又問知老人為人和善,平時也沒有與人結怨,也不存在仇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