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錢萬貫挑著一擔油漆桶樂滋滋地走在鄉道上,還哼著發財歌的曲兒。忽然看見田塍上仰躺著一個身著青黑粗布衣的禿頂老漢,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個有抓柄的小木箱。

錢萬貫歇下擔兒,自言自語,我走過去看看,那老漢,我好像蠻面熟的。遂來到田塍上看得更清楚,禿頂老漢暈過去了,眼瞼閉合,像在睡覺。

錢萬貫狡黠地一笑,說是不是要死了?我認識你,你是程家莊有名的程石匠。身上說不定有錢,看來我今天財運亨通,歇在路上的油漆桶裡有整整一萬吊錢。你身上有多少錢呢?別怪我貪財,我要搜出來,當零錢花。現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看來你程石匠也要死了,錢留在身上沒有作用,不如讓我這個活人得點好處。

錢萬貫說到這裡,就蹲下身子,在程石匠身上摸,把內外衣服的荷包都搜遍了,沒有搜出一吊錢來,只搜出一條手帕出來,手帕的邊緣繡了一行字:愛妻龔娟贈予夫君程萬里。

錢萬貫自說神兒樣地說,原來這程石匠叫程萬里,還與我同一個字呢!只是太窮了,身上一吊錢都沒有。

錢萬貫又仔細瞧那隻敞口的小木箱,裡面盡是打製石磨的鏨子、鑿子、錘子等工具。

他一陣竊笑,還是自言自語,要是你像傅德興一樣帶了上萬吊錢就好,我搜光了,就乾脆拿你木箱裡的錘子把你砸死,然後把你的屍體馱到王恩橋邊丟到河裡去,與傅德興做伴兒,可是你不值得我這麼做。

錢萬貫拿著手帕正塞回程石匠的上衣荷包,眼珠子一轉,他又把手帕掏出來,放進自己的衣荷包。

錢萬貫轉去挑著油漆擔兒呢呃呢呃地走過鄉道,途經程家瓦屋前,看見頭纏布巾的龔娟坐在屋前納鞋底。他把油漆擔兒歇下,悄然走過去,從自己的衣荷包裡掏出那條手帕,在龔娟面前一晃。

龔娟驚詫地看著他,並認出那條熟悉的手帕,便問道,萬貫,我家老程的手帕怎麼在你這裡?

錢萬貫把手帕朝龔娟手裡一塞,說我才不要你家老程的手帕呢!我是來報信的,你家老程不知怎麼發病了。又轉過身伸手一指,接道,倒在那邊田畈的田塍上睡覺,我怎麼也叫不醒他。我從他身上掏出一條你繡了字的手帕送給你,讓你相信。

龔娟放下納鞋底的活,站起身,臉露驚慌之色問道,是真的嗎?

錢萬貫肯定地講,是真的,我挑著擔兒路過田畈,看見一個人躺在田塍上,走過去仔細瞧,認出是你家老程……程石匠,特來給你報信的。

龔娟說,謝謝你。我馬上叫人到畈裡去,把老程抬回家。

恍惚中,程萬里走進一座大殿。他疑惑地問,這是什麼地方?

冥府刑具官說,這是冥府。程石匠,本官特請你來這裡打一重半徑四米的石磨。

程萬里詫異地問,那麼大?幹什麼用?

站在一邊的陰差甲望一望冥府刑具官,見他不回答,就湊近程萬里欲言又止。

程萬里繼續問:幹什麼用?

陰差甲回答,磨人的。

程萬里越發驚訝地問,磨什麼人?

陰差乙答,磨錢萬貫那個壞蛋。還有某某受賄的貪官。

冥府刑具官蹙著眉吼道,住口。

陰差甲乙嚇得顫慄,繼而一言不發。

程萬里說,我在陽世從未鑿過這麼大的石磨。所鑿的石磨都是磨麵粉什麼的,沒聽說是用來磨人的。

冥府刑具官不悅地講,你只顧鑿石磨就是了,其他的事兒就不要管。

程萬里說,半徑四米的石磨,那麼龐大,給我多少工錢?

冥府刑具官說,不會虧你的,一千吊錢。

程萬里高興地說,行!

此刻,從畈中田塍上抬回家的程萬里安放在床上,龔娟開始摸了丈夫的胸口有熱氣,現在又摸一下,還有一點熱氣,再摸他的鼻孔仍在輕微地翕動。

龔娟望著兒子說,程世傑,你爹還有呼吸,應該沒有問題,好像在睡覺,我推了他幾次,就是不能醒來。

程世傑便來到床前,大聲叫喊爹數聲,爹依然昏睡不醒。他便伸手捏爹的鼻子。並且叫喊,爹,快醒、快醒,怎麼不醒哦!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哽咽。

龔娟說,別捏了。我們孃兒倆都守住他,他不可能不醒,遲早會醒的,耐心地等候吧!

三天後,龔娟到豬圈給豬餵食,突然聽到兒子叫喊:爹醒過來了。

龔娟把餵豬食的桶子一丟,豬食潑了一地,她也顧不著,快步離開豬屋到正房,彎到臥室去看,果然世傑他爹在床上坐起來了。這時,程世傑一個勁地喊爹,臉露喜色。

程萬里開口說話了,哎呀,這幾天冥府陰差請我去鑿一重龐大的石磨,所以今天才趕回來。

龔娟不解地問,老頭子,你說什麼?

程萬里又把話重複一遍。

站在面前的程世傑不相信似的伸手去摸程萬里的手,好像擔心他不是人是鬼。

程世傑說,爹,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你活過來了?

程萬里嘻笑著講,我不是十惡不赦的歹人,死不了。

程世傑望著程萬里說,爹,我摸你一下,是想試探你是人還是鬼,如果是鬼,你的手肯定冰涼,沒有熱氣。現在你手上有熱氣,說明你是人。

程萬里說,世傑,你還怕我死了,我不是說過,我不是十惡不赦的歹人,死不了。我這次到冥府鑿一重特大的石磨,聽陰差說,就是用來作刑具的,壓磨那些十惡不赦的歹人。說著,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龔娟說,你還鬼說,你不就是昏睡了三天?不就是做夢,你說的是夢話,不要講了。

程萬里爭辯,不是夢話,是真的。我給冥府鑿了一重石磨,還得了1000吊錢的賞金,不信我拿出來你看。便從上衣口袋裡摸,沒有摸出來,又在褲衣袋裡摸,還是沒有摸出來,顯得很尷尬,就問自己,唉,怎麼搞的?我離開冥府時,司管刑具的陰官的確給了我1000吊錢,怎以現在沒有了?

程世傑說,爹,你別說夢話了。

程萬里皺著眉,繼續辯解,我沒有說半句夢話,爹幾時扯過謊?

龔娟說,別扯野了,我們家得感謝人家錢萬貫。

程萬里繃著臉問,你說什麼?

龔娟回答,你昏睡在田塍上,沒有人知道,要不是錢萬貫發現了來把信,如果你在田塍上昏睡三個晝夜,沒有人管,露在外面,就算不死,也有可能被蛇什麼的咬傷或咬死。所以我們一家人一定要答謝錢萬貫。

程世傑說,爹,媽說的沒錯,我們家是該答謝錢萬貫。

程萬里眨著眼睛說,可是……

龔娟問,老頭子,可是什麼?

程萬里說,我不想說,最好把錢萬貫叫來,我有話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