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猶如一把利刃,攪弄著五臟六腑。

秦微蘭的眼睛還未睜開,兩個婦人說話的聲音便傳入了耳中。

“看看你生的這個好女兒,我好不容易給她找了一門好親事,結果她倒好,剛過去就把人家給剋死了!”

說話的那人五六十歲的模樣,生得一臉刻薄相,聲音也尖利刺耳。

“志陽前幾天剛說自己有了心上人,現在倒好了!家裡有這麼個不吉利的東西,你叫志陽怎麼娶媳婦兒?!”

“娘,您說話也別太難聽了!”年輕些的婦人急急開口,“那陸大本就已經時日無多,不過正巧讓微蘭撞上了而已!怎麼能說是微蘭克死的呢?”

“不管是不是她剋死的,總歸是個不吉利的東西!”趙氏一邊說著,一邊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微蘭,“你趕緊把她給我送出去!留這麼個東西在家裡,我可睡不好覺!”

說完,趙氏轉身就走。

李氏連忙追了上去:“娘,娘——”

直到聲音漸遠,秦微蘭才睜開了眼。

她打量著自己所處的地方。

硬到有些硌人的床上鋪著一層單薄如紙的褥子,她就躺在上頭,四周牆壁斑駁,屋裡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以外,沒有半點裝飾陳設,雖然簡陋至極,卻被打理得很乾淨。

秦微蘭下意識地撐起身,額上傳來一陣劇痛,她也顧不上去管,仔細地將周邊的環境看了一遍,才確認不是幻覺。

一段陳舊的記憶突然重新呈現在眼前,秦微蘭不由咬緊了下唇。

不久前,趙氏收了陸家的銀子,將她嫁給了陸大作沖喜之用,然而她連堂都沒拜完,陸大就沒了氣息。

陸家人就此認定是她把人剋死了,便把她圍在了中間叱罵,後來更是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酒盞,正好砸在她頭上,叫她直接暈了過去。

李氏心疼女兒,便趁陸家忙成一團,偷偷把角落裡昏死的她揹回了家裡。

趙氏本就不喜她這個孫女,好不容易把她送出去,都還沒來得及開心,轉眼便見她又被接回來,心裡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也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秦微蘭咬了咬唇,心裡嘆息一聲。

前世她回家不久,又被趙氏賣去瓊花館成了瘦馬。

瘦馬本應從小培養,但瓊花館的媽媽看她實在長相出挑,才把她買了下來。

她生得好,身段也好,三四年苦練下來,舞技雖不能跟那些從小學舞的人相比,但一舉一動也都流暢優雅,觀賞性極佳,所以在瓊花館中人氣極高。

瓊花媽媽見狀,便只叫她獻舞助興,遲遲沒給她定下買家。

她的名聲甚至還傳入了京城,那時,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砸下千兩買她。

只可惜在臨啟程的時候,她突然毒發身亡,終是沒能離開那困了自己一生的瓊花館。

臟腑內的劇痛不知何時悄然平息,秦微蘭深吸了口氣,撐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罷了,能重來一次已經是求之不得的機緣了,她不該貪心。

她剛起身,便有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李氏抹著眼淚走了進來。

見秦微蘭已經起了身,李氏連忙上前扶住她,擔憂道:“怎麼不再多躺一會兒?頭上還疼嗎?陸家人當真厲害,竟然二話不說就直接動手……”

李氏說著,淚水又盈上了眼眶:“都怪娘沒用,沒能替你擋這一下,叫你遭了這麼大的罪,都怪我!”

秦微蘭傷在額頭,很是顯眼。

李氏一把年紀,也早就已經嫁了人,不在乎自己破不破相,可她的女兒才十六,這萬一日後落了疤……

李氏不敢再往下想,眼淚愈發洶湧。

“娘,您放心吧,女兒不會有事的,這點小傷,一個月便能全消下去了,肯定一點痕跡都沒有的。”秦微蘭連忙溫聲道。

許是因為多年未見過自己的母親,秦微蘭眼中也盈起了淚光。

母女二人抱作一團,小聲抽噎著。

屋外,趙氏正跟幾個平日裡說得來的婦人聚在一起抱怨:“你們是不知道!我們老二家裡那個賠錢貨,成親當天就剋死了自己的丈夫!結果我家那老二媳婦竟然還把人接回來了!真是要把我氣死!”

“我的老天爺喲!這麼晦氣的東西,不當場把她打死就不錯了,怎麼還往家裡頭接?你家老二媳婦兒真是……”說話的婦人嘖嘖搖頭,“你也真是不容易,攤上這母女兩個,真是家門不幸啊!”

“誰說不是呢!”趙氏重重點頭,“現在好了,那賠錢貨又回來了,家裡又得多一張嘴吃飯!唉!也不知道那陸家辦完了喪事,會不會上門找我家的麻煩啊?”

陸家可是出了名的蠻橫霸道不講理,十里八村就沒有不怕他們的。

眾人對視一眼,也都沉默下去。

突然,一婦人似是想到了什麼,壓低了聲音道:“哎,我看你家那賠錢貨長得倒是不錯,你不如把她賣去揚州作瘦馬呀!我表姨的姑姑的外甥的兒子就是做這事兒的!你要是答應,改明兒我替你問問,能不能賣個好價?”

說話的是孫氏,家裡有幾門富貴的親戚,在村裡很有地位。

趙氏眼睛登時就亮了:“真的?!”

她想了想,又皺起了眉頭:“可我家那賠錢貨,年紀怕是有點大啊!只怕沒人要她!”

眾人面面相覷一番,又一人開口道:“依我看沒準能成,趙氏,你看你家那賠錢貨都瘦成啥樣了,那胳膊腿兒好像一掰就能掰折一樣,但那胸和屁股不是都——”

婦人沒再說下去,眾人卻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彼此交換了一個嫌棄的眼神:“生得這麼狐媚,天生就是去伺候男人的!”

“我看也是!”

趙氏眼珠一轉。

秦微蘭把人給剋死了,陸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哪日就打上門來了,那家是出了名的霸道蠻橫,只怕到時候,自己這老胳膊老腿的也得捱上幾腳。

可要是她把秦微蘭賣了,不光能賺筆銀子,還能說不知道秦微蘭自己跑去哪了,簡直是一舉兩得啊!

於是趙氏臉上的愁緒頓時一掃而空,殷切地看向孫氏:“那有勞姐姐幫我問問,若是能成,到時候我請你來家裡吃飯呀!”

“順手的事兒罷了,瞧你那麼客氣!”孫氏似是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這些上了年紀的婦人們還得回去給自家做飯,便就此散去。

趙氏心裡有了指望,回去之後,面色都慈祥了許多。

看著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看自己臉色的李氏,趙氏罕見地沒有罵她,甚至還放緩了語氣:“媳婦兒,微蘭頭上的傷怎麼樣?這孩子也真是受苦了,這些日子啊,就讓她在家裡好好養著,咱們家雖不富裕,但也不缺微蘭一口吃的!一會兒老二回來,我也跟他好好說說,叫他明日回來啊,帶點藥膏什麼的,可不能真的叫微蘭破了相啊!”

見趙氏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李氏先是錯愕,對上趙氏慈愛的神情,她心裡又一暖,重重點頭道:“是!多謝娘關心,兒媳一定好好照顧微蘭!”

雖然不知道趙氏怎麼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轉變,但這總歸是一件好事啊!

她的微蘭,總算是能安安生生地養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