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章節報錯
還未走進醫務室,一陣歡聲笑語就飄入柳芷溪的耳廓,原來是辛教官和付教官,來探望洛橘了。他們兩人站立在病床前,像一道保護洛橘的屏障,洛橘在他們的包圍之間,臉上泛著微微紅潮,窗外的紅日散播著光能和熱能,似乎也給這個剛才還疲乏不堪的女孩,注入了活力和能量。
辛晨曦關切地詢問洛橘的身體狀況,見柳芷溪進來,微笑著點頭示意,付洪濤望了柳芷溪一眼,沒有說話,表情卻不似上午那邊生硬嚴厲了。“芷溪,太好了,有榴蓮千層!”洛橘揉揉肚子,津津有味地吃著,對柳芷溪表示熱切的感謝。
“你別謝我哦!”柳芷溪把蛋糕店的事情,敘述給洛橘,洛橘開心地笑著,“是啊,那真是要謝謝他啊。你要了他的聯絡方式嗎?”“你傻啊,就是讓一塊蛋糕,還要人家的聯絡方式,難道你還要去回報人家啊?”柳芷溪假裝生氣地拍拍洛橘的頭,洛橘朝旁邊一躲,躲過了柳芷溪的手,她燦爛地笑著,看來身體已經無恙。
“芷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晚上臨睡前,洛橘輕聲對柳芷溪說,她卻沒有追問,應答了一聲,就戴著耳機練習英文聽力。洛橘還在輕聲自言自語,柳芷溪在李陽老師的瘋狂英語朗讀聲中,沉沉睡去。
新生才藝晚會即將舉辦,與柳芷溪同校畢業的秦袁媛,成功競選為校文娛部副部長,這光鮮亮麗的舞臺自然少不了她。洛橘看見宿舍樓下貼著的宣傳海報,興奮地拉著柳芷溪,“芷溪,她好美呀。”柳芷溪反頭望了一眼,海報上秦袁媛畫著濃妝,照片P得有些不像她了,但是那風情萬種的神韻,讓人一眼就可以清晰辨識。
“哦,她是我的高中校友”,柳芷溪淡淡地說。“那個,芷溪,我聽他們說,她是魏建緒的女朋友。”洛橘低下頭,雙手交叉在一起,然後又鬆開,這個動作重複了好幾次。“魏建緒是誰?”柳芷溪覺察到洛橘的不自然。“魏建緒你都不知道?”洛橘猛地抬起頭,語氣驚訝,卻又有一種得意的嬌羞,像待嫁閨中的少女與閨蜜談論自己的未婚夫,“他可是醫學院的院草啊!”“哦。”柳芷溪若有所思地望著洛橘,“你那天晚上說的人,就是他吧?”洛橘害羞得埋下頭,眼神閃躲,卻分明流露著甜蜜。
十一國慶放假,柳芷溪在手機上訂了回家的高鐵票,蘇前和文利帶著石月去海南度假了,柳芷溪本來也要去的,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老雷走了,啟程的前一天晚上,曾瀟發訊息告訴了柳芷溪這個噩耗。柳芷溪當時正在看電視,節目正好播放煽情的偶像劇,文利在一旁抹著眼淚,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
柳芷溪有些厭煩文利,藉口說太累了,便回房間給曾瀟打電話,他們聊起了以前的往事,感慨著他們“英語三劍客”,高一每天天剛拂曉,就趕到學校操場,一邊鍛鍊身體一邊大聲練習英語口語,想想那時的幹勁和熱情,他們都覺得佩服自己。回憶往事,他們都很留戀那些青蔥歲月,可是命運就是一個操縱者,總是不按常理出牌。曾經的“三劍客”,只剩“二人轉”,身強力壯的老雷,也永別於人世,柳芷溪不禁感到十分傷懷。
老雷的靈堂,設在橘井家屬區的空地,有許多他的學生前來弔唁。葬禮簡單而低調,老雷一輩子把全部心思和精力撲在教育事業上,卻沒有什麼親朋好友,更沒有人披麻戴孝、十分淒涼。天落著濛濛細雨,柳芷溪穿著黑色的外套,手臂上綁著一朵白花,嚴謹而肅穆。她在老雷的墓前獻了一束金燦燦的菊花,默默在雨裡站了幾分鐘。雨幕忽然從頭頂隔絕,曾瀟披著黑色的長款風衣,為她撐起一把傘。
“曾瀟,人的生命為什麼這麼脆弱?”她靈動的大眼睛,此時噙滿淚水,立馬就要決堤。“芷溪,人生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堅不可摧,沒有什麼牢不可破。”曾瀟嘴角浮著笑意,可是語氣是哀傷的。
一個身影一閃而過,那背影似曾相識,柳芷溪心頭一動,顧不上和曾瀟說話,連忙追上前去,卻只看見荒蕪的墓園裡,一派死寂和蕭條。
柳芷溪一個人呆在別墅裡,她點了一份外賣,考慮到家裡的保姆阿姨辛苦了,她便讓阿姨回家與家人團聚,她平時幾乎也都是乘坐公交,索性讓司機叔叔也放假休息。她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別墅,竟然破天荒地想念文利他們,雖然她很少與他們交流,可是有他們在,她覺得不那麼寂寞清冷,家裡是熱鬧有人氣的。她在廚房裡煲了湯,可是因為喝不完只好倒掉,她開啟電視劇,文利最愛看的偶像劇裡女主角哭得肝腸寸斷,她竟然也有一種想哭的落寞。
出門領外賣,柳芷溪意外地碰上了特意乘飛機回郴城的林素錦,三個月不見,她出落得愈發漂亮,舉手投足間的氣質,是一般的小城女孩無法比擬的,而那一顰一笑,更是儀態萬千。冷雨淅瀝飄著,冷江為她舉著雨傘,兩人親密地在雨中漫步,根本沒有注意到柳芷溪。她苦澀地一笑,忽然想衝到奶奶的墓前,肝腸寸斷地哭一場,想重新回到高一的那個夏天,那時她不認識冷江,那時蘇淮還陪伴在她身旁,她的世界還是完整的。
柳芷溪默默在別墅前的花園裡站了一會兒,新開的月季正嬌豔,如飢似渴地吸吮甘霖,她不記得自己上次打理這些花兒是在什麼時候,但是看得出,園藝師傅很負責敬業,園子裡的林木錯落有致、造型惟妙惟肖。
冷雨像一片薄薄的紗,覆蓋在柳芷溪的頭上,繚繞的雨霧中,她的面龐有些模糊,瘦削的身形有一種別樣的美麗,她黯然地望著花園,然後孤單而憂傷地走進屋內,她沒有注意到,冷江在對面的別墅裡,瞭望著她,眼裡深情湧動。林素錦悄悄站在他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腰,他立馬收斂神情,用力握住她溫暖的手。
座無虛席的校園體育場人聲鼎沸,掌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秦袁媛一曲梁靜茹的《勇氣》,贏得了滿堂喝彩。這首陪伴了大多數90後都耳熟能詳的歌曲,在秦袁媛略帶沙啞的聲線下,演繹得感人至深,臺下的同學一齊揮手合唱,場面十分壯觀。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洛橘聽得如痴如醉,哼著旋律,柳芷溪坐在她身旁,表現並不如其他同學那般狂烈,或許是因為,在愛情這場角逐裡,她總是那個被愛的人,是他們躍過障礙,跨過阻撓,來到她的身邊,從這一點上看,她是許多人心裡的幸運兒。
“小橘,你唱歌很好聽呢。”她摸了摸洛橘額前的碎髮,洛橘眼裡的光瞬間亮了,拽住她的胳膊,“芷溪,你看,魏建緒上臺了!”果然,一個穿著帥氣燕尾服,個子高高的,面部輪廓陽剛卻不乏溫柔的男孩子,站在了秦袁媛旁邊,臺下頓時一片沸騰。
“讓我愛你,然後把我忘記,我只要出發,不要目的”,魏建緒磁性的嗓音,很適合這首歌,感情也運用得恰到好處,充沛而不做作。洛橘緊緊拉住她的手,那手裡,滲出了汗珠,她在心底嘆息了一聲:“痴情的傻女孩呀。”這句嘆息,卻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個人——姚瑤,她聯想起她們最後一次會面的種種場景,皆歷歷在目。
“芷溪,出來見見面,好嗎?”手機在包裡振動,柳芷溪劃開介面,看見了姚瑤的資訊。
咖啡館裡,柳芷溪和姚瑤相對而坐,姚瑤剪了短髮,眼神空洞漠然,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在乎,又似乎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選擇一種自我保護的偽裝。她的下巴尖尖的,鎖骨明顯,面容疲憊略微憔悴,彷彿是一個歷經風霜的女子,想象不到她只不過二十出頭。
“瑤瑤,你還好嗎?”柳芷溪以前沒有這麼親切地稱呼過她,她們倒不是關係不好,只是以前,柳芷溪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而現在,她竭盡所能地,給予這個可憐的女孩更多關心和友愛。“芷溪,我離婚了。”姚瑤端起面前的咖啡,溫度已經不燙了,可她還是反覆吹著氣,並沒有入口。“哦。”柳芷溪輕輕應答了一聲,不知如何安慰她。
“你不覺得奇怪嗎?”姚瑤猛然抬頭,然後又垂下頭去,“還是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就該是這樣的下場?”姚瑤的聲音顫抖得無法將話說完整。“瑤瑤,不是這樣的,你不要多想。”柳芷溪連忙解釋,思忖著要不要說出實話。
“你看,你都叫我‘瑤瑤’了,你以前什麼時候這樣稱呼過我,現在你只是同情我吧。”姚瑤望著柳芷溪,慘然一笑。柳芷溪一陣心痛,這個無辜的女孩,成了嫉妒的犧牲品、仇恨的替代品。她埋下頭來,她的心裡也有恨,她恨冷江,可是又愛他,而現在,她可以對冷江做的,不是愛他,也不是恨他,而是保護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但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誰又不是行走在灰色地帶呢?縱使,她對此抱有不確定的幻想,她暗自希望她知道的是假象,可是這種懷疑讓她生出了勇氣,或許就是歌裡唱的——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芷溪,我是真的絕望了,他說過他不在意我的過去,剛開始他也對我很好,可是後來,他耳邊的風言風語多了,他就開始家暴我。最初他還愧疚地向我道歉,可是後來,他家暴我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下手也越來越重。我實在無法忍受,終於逃離了那個地獄一般的家。”姚瑤的眼角,淌出兩行清澈的淚水。
“瑤瑤,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呢?”柳芷溪不忍看著她,用面巾紙替她擦去了眼淚。“我不知道,我再也不想回到那裡了,我也沒有很多好朋友,所以只能來投奔你。”姚瑤徵求般地望向柳芷溪。柳芷溪握緊了她的手,憂慮地看著她,重重地點點頭。
“他會喜歡我嗎?”洛橘站在寢室狹小的穿衣鏡前,左看看、右轉轉,擺弄著新買的短裙。她的打扮,是最近時興的“下衣失蹤”,一件長款的白色襯衣,內搭黑色吊帶衫,短到大腿根部的裙子,露出了她光潔的腿,雖然不是臺灣名模林志玲的大長腿,但是也足夠吸睛。她拉直了以前有些曲捲的長髮,飄逸的秀髮聽話地披在肩上,她的妝容很淡,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她下了一番功夫,摸了粉色唇彩的嘴唇色澤飽滿,腮旁的胭脂很自然,眼睫毛細長,黛色的眉毛精心修過。她反覆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力求以最美形象出現在魏建緒面前,席慕蓉詩裡寫的那句——“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候”,大概就是洛橘此刻的寫照吧。
洛橘昨晚逃了晚自習,去醫學院的樓下徘徊了一晚上,她透過朋友要到了魏建緒的聯絡方式,卻無法鼓足勇氣打電話給他。柳芷溪回到宿舍,看洛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給她出了一個小主意。
她倆一早就到醫學院食堂蹲點,洛橘手裡捧著一杯紅豆漿,遠遠看見魏建緒,洛橘和柳芷溪兩人假裝交談,路過魏建緒時,不小心將豆漿潑在了他的外套上。洛橘一邊不停說著抱歉,一邊提出幫他清洗外套,他皺了皺眉,推辭說不用了,洛橘卻執意不肯,他看看手上的腕錶,只好答應了。洛橘拿著帶著他微微體溫的外套,心裡彷彿有無數只小兔子在亂跳,讓她既心驚肉跳,又有出師順利的欣喜。
深秋的晚風,已經有些涼意,柳芷溪裹了裹外套,扣上了幾粒釦子。她忽然想起,洛橘今天為了與魏建緒會面,只穿了一條薄薄的長裙。“這丫頭,進展怎麼樣了呢?”她微微笑笑,在心底為洛橘打氣。
“賤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子!”走到圖書館門口,柳芷溪看見烏泱泱聚集了一堆人,不時的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為首的,是她的高中校友秦袁媛,她的心臟瞬時彷彿停了一秒,直覺告訴她,一定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她撥開人群,看見洛橘低垂著頭,已經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肩膀一抽一抽抖動著,她的長裙沾滿了汙漬,頭髮裡夾著雜草,新買的高跟鞋鞋跟也斷裂了。
柳芷溪衝上前,一把抱住洛橘,洛橘滿臉淚痕,還有劃傷的口子流著血。她見是柳芷溪,就像被獵人圍困的小獸,看見了前來解救自己的夥伴,哭泣著撲在柳芷溪懷裡。柳芷溪的心裡,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或許就是暖陽曾說的“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所畏懼”吧,她昂起臉,怒視著秦袁媛,眼神凌厲而憤恨,讓出言不遜的秦袁媛都有些害怕。
柳芷溪扶著洛橘,一步步緩緩走向宿舍樓。夕陽定格了她們的背影,讓她們披上淡淡的光暈,畫風從剛才的凌亂轉為唯美,她們彷彿是要走向勝利的殿堂,神聖而不可褻瀆。
校園外的酒吧,比市中心的要安靜,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和狂舞身姿的青年。它是一家小小的清吧,開在裕后街的巷子裡,一個不起眼的招牌,一個好脾氣的老闆,舞臺上只有一個年輕的民謠歌手彈著吉他。
洛橘心情不好,柳芷溪就陪著她,她一路上一言不發,眼裡卻寫好了故事的開頭和結局,她只需要一個高潮,一個能夠彌補傷心結尾的高潮,讓她可以反覆回味。其實,她也料想過告白的失敗,但是她至少嘗試過了,有了怦然心動的高潮,那麼其他的,便無關緊要。只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等到魏建緒,卻來了興師問罪的秦袁媛。
清吧屋外的柵欄上,放滿了盆栽的花草,混合著雨後泥土的芳香,飄向來到這兒的行人。柳芷溪推開門,一股清新的酒香迎面而來,老闆兼調酒師正在和一位客人品酒、相談甚歡。見有人進來,那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客人回過頭來,“是你”,他微微一笑,彷彿重逢的老友。
“你好!”柳芷溪覺得他很面熟,想起他就是在蛋糕店把榴蓮千層讓給她的人。他今天沒有上次穿得正式,只穿了一套休閒西裝,顯得精緻而時尚。“小橘,他就是讓榴蓮千層的那位先生。”柳芷溪碰了碰洛橘的手臂,她卻像受了傷害似的,敏感地縮回手,然後猛地從沉思裡醒悟,望著柳芷溪說著抱歉。
“你好,我叫劉昱麟。在一家網際網路創業公司上班。”他看了一眼柳芷溪身後的洛橘,就這一眼,讓他的歲月長河激起了滔天浪花,讓他在這迷人的憂傷中沉醉不已。他覺得周圍的場景都失去了顏色,只有眼前的這個女孩,是奼紫嫣紅的春天。她的眼睛含著淚,透露一種柔和的美感,她的樣貌也並不驚豔,卻讓人難以忘懷。
“你好,我叫柳芷溪,她是洛橘”,柳芷溪用眼神示意洛橘,她才回過神來,勉強一笑,“上次謝謝你,我最愛吃榴蓮千層了。”柳芷溪打趣道:“謝他也沒用,是他女朋友愛吃榴蓮千層。”劉昱麟露出一個太陽般的微笑,卻帶著一絲狡黠,“是的,我的女朋友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