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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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溪!付洪濤找到了!”柳芷溪一個人呆在病房,坐立不安,急得像螳螂,焦灼萬分,卻無能為力,只能靜等訊息。正當她在努力撫平姚瑤的心情時,江蕭涵的電話及時打了過來。“是怎麼回事啊?”柳芷溪慌忙問道,“是,是那個鄧強,姚瑤的前夫,老是來找姚瑤的麻煩,付洪濤一氣之下,一時衝動錯手殺害了他。”
“什麼?!”柳芷溪頓時覺得驚雷大作,一場風浪即將登場。“他現在在哪兒?”她努力使自己冷靜,音調儘量聽上去平和。“他,在郊區的一戶出租屋裡,他已經準備自首了。”“先不要告訴瑤瑤!”柳芷溪脫口而出,她真的不敢想象,姚瑤知道了真相,會是怎樣的反應,他們的世界已經很慌亂了,要儘量少些惶恐,因為現在,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解決不了麻煩,他們需要鎮定和冷靜,想辦法把事態控制住,讓事情的糟糕程度降到最低。
柳芷溪匆匆辦理完出院手續,又向輔導員請了幾天假,她一向課業優秀,輔導員爽快地准假,但還是象徵性地提醒她,期末考即將來臨,不能放鬆學習。她打了電話給洛橘,她知道劉昱麟在這座城市,人脈很廣,也有些資源和麵子。她拜託洛橘,要劉昱麟找一個口碑良好、術業精湛的律師,然後又和江蕭涵忙東忙西,處理善後問題,讓鄧強家人給予付洪濤最大程度上的原諒,從而讓法院從輕判決。
柳芷溪在寒風裡,站在酒店門口,臉上的表情被凍得僵硬無比,她鍛鍊了一下面部肌肉,卻發覺自己,無法若無其事。一輛計程車,停在了酒店門口,服務生拉開車門,江蕭涵從副駕駛座下來,兩位衣著寒酸的老人,面色苦痛,目光落在地板上,不與任何人對視。
他們,是付洪濤遠在家鄉務農的父母。他們在冷風中,像漂泊不定的浮萍,瑟瑟可憐,蒼老的容顏和彎曲的脊背,更讓柳芷溪的心,仿若在滴血。她不敢想象,沒有了付洪濤的他們,要怎樣延續自己的生活,她太瞭解,沒有希望的黑暗可以吞噬人,沒有依靠的世界可以凍死人。這讓她又一次想起冷江,即使現在陪伴在她身旁的,是江蕭涵。
柳芷溪無論如何,無法逼迫自己開口,對付洪濤的父母說出實情,那樣的話語,真的是一把沒有手柄的利劍,握著它的人,也會鮮血淋漓。她靜靜站在一旁,思索著最合適的話語,看著江蕭涵忙碌。“不對!他怎麼會認識付洪濤呢?他又怎麼知道鄧強的事情?”柳芷溪的心裡,升騰起一塊疑雲。
她掏出手機,撥打了洛橘的電話,“芷溪,對不起,不是我刻意要隱瞞你的。江蕭涵,其實是我們市裡,數一數二的公子哥,但是他生性低調、從不張揚顯擺。那晚你喝醉了,送你回來的,是外國語學院的蔣超,他是江蕭涵的好朋友,也是辛晨曦和付洪濤的好兄弟。”
“瑤瑤,你堅強些,沒事的。”柳芷溪輕輕擁著姚瑤,此時正值寒冬臘月,咆哮的北風肆虐,刮在人的臉上,彷彿硬生生要撕扯下一片面板。離開她們幾步遠的地方,一對老年夫婦身著簡陋,臉上佈滿深深淺淺的溝壑,愁眉不展,老淚縱橫。
“阿姨,叔叔,對不起!”姚瑤掙扎著向他們走去,誠懇而歉疚地說。付母的雙眼通紅,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傷心,她的眼神,彷彿一支火紅的鐵鉗,要在姚瑤姣好的臉龐上,烙下一個醜陋的印記,向世界宣誓她的不堪入目。付父的目光,比零下三十度還要寒冷,尖刺的冰稜,簡直可以讓姚瑤萬箭穿心。
他們一行人,緩緩邁著階梯,走入基層人民法院,在旁聽席落座。柳芷溪明顯感受到,姚瑤的手越握越緊,粘糊糊的,估計是出了很多汗水。開庭、法庭調查、法庭辯論、被告人最後陳述、評議、審判,一系列法律流程實施完,姚瑤一直低著頭,眼神害怕而閃躲,彷彿她自己做了難以啟齒的事情,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當審判長宣佈閉庭,她才如夢初醒,淚眼漣漣。付洪濤父母蹣跚地走出法院,背影顫顫巍巍,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摔倒,柳芷溪於心不忍,連忙上前去攙扶他們,付母卻用盡力氣,將手一擺,甩開了柳芷溪的手。
姚瑤也追上前,懇求地拉著付母,“阿姨,真的,真的對不起,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女兒。”姚瑤的話音還未落,付父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你不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沒有這麼不知廉恥的女兒,我們也沒有洪濤那種不孝順的兒子。”
姚瑤愣在原地,雖然他們的話語難聽,但是她並不責怪他們,因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四月的天氣,雨水甚多,柳芷溪望著姚瑤在雨中黯然神傷,她的心裡,也悲苦難言,或許是因為感同身受,她對於不幸的人,總抱以最大的理解,總給予最深切的同情。
“柳芷溪,下雨了,躲躲雨吧!”辛晨曦站在她身後,為她撐起了傘,綿綿的雨幕霎那間,被隔成一方天地,她抬眼望望撐傘的人,辛晨曦玉樹臨風,表情卻無限惋惜,眼裡流露說不出的哀傷。柳芷溪接過傘柄,小跑著上前,將雨傘舉在姚瑤頭上,她的發已經是溼漉漉的,臉上的妝容也花了,狼狽不堪,痛哭著伏在柳芷溪肩頭。
開往亳州的火車,一路顛簸,窗外的風景,從山區變成丘陵,又從丘陵變成平原。柳芷溪、辛晨曦、姚瑤和江蕭涵,他們四人訂了一間臥鋪,剛好四人住。柳芷溪默默坐在過道窗沿,她喜歡坐車,從小便是這樣,即使沒有明確地目的地,她還是喜歡坐車,尤其是靠窗的位置,她可以看著一閃而過的景緻,在腦海裡構思它們的故事,然後在夜深人靜時分,自己講述給自己聽。姚瑤一直躺在下鋪,用枕頭遮著臉,看不見她的神情,更不知道她是醒了還是睡著。
服務員推來了售賣食品的推拉車,小小的金屬車輪,發出摩擦碰撞的聲音,柳芷溪買了四廳可樂,放在桌上,辛晨曦拿起一瓶,就咕咚咕咚倒進嘴裡。
柳芷溪有些詫異地望著他,卻驚訝地發現,他雙眼通紅,佈滿血絲。他發現柳芷溪在打量自己,“柳芷溪,我,我的媽媽病情加重了,剛才我爸爸發資訊來說,媽媽可能撐不了多久了。”說完,他展露了一個無奈的苦笑,雖然他在笑,可是眼裡的淚水,柳芷溪看得真真切切。
“辛學長,我……”柳芷溪看著他的眼睛,此刻她真的為自己詞窮而慚愧,只能看著辛晨曦乾著急。“沒事的,柳芷溪,莊子的妻子過世,他還當成好事呢。不是他沒有人性,而是他覺得死亡,是迴歸自然,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以前,我沒有想到生老病死,離自己這麼近,我天真地覺得,那些只是電視劇裡的橋段。但其實,在媽媽診斷絕症時,我知道,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會與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會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人,我的肩膀上,要扛起生活的重量,我的眼睛裡,要從漆黑的世界裡尋找光源。”
一路輾轉不易,柳芷溪他們來到了付洪濤的家鄉,姚瑤感嘆道,第一次看見如此貧瘠的村莊。皸裂的荒廢的土地,破敗的搖晃的茅草屋,還有飢腸轆轆的孩子。自從那次閉庭,付洪濤父母便不告而別。柳芷溪他們千方百計,打聽到他們的地址,親自登門謝罪。
付洪濤的家裡,家徒四壁,年久失修的房屋,簡陋破損的傢俱,還有少得可憐的電器,斑駁的牆沿早已滲水,斑駁不堪,但是牆上醒目地貼著的獲獎證書,讓付洪濤的家裡,蓬蓽生輝。
“你們來幹什麼?”付母呆坐在屋門口,屋外下起了大雪,她卻彷彿渾然不知,只是在看見姚瑤他們四人時,聲嘶力竭地呵斥道。已近年關,他們家裡卻沒有一點節日的喜慶氛圍,灶臺上只擺著兩顆白菜,鍋碗裡不見一點葷腥。“阿姨,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姚瑤眼裡含滿淚水,愧疚而痛心地說。付父從屋裡走了出來,他抽著劣質香菸,不停咳嗽喘息,“你們走吧,這裡不歡迎你們!”
“叔叔阿姨,你們的養老,我會負擔的。”姚瑤堅持道。“你的錢,我們一分也不會要。”付父堅定而強硬地回覆,“因為你的錢,太髒了。”姚瑤的臉色瞬間進入了冬天,眼裡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她拉著付母的手,無力地悄然落下,她別過頭,抹了抹眼淚,拉著柳芷溪離開。
回程的路上,姚瑤變得很喧鬧,她嚷嚷著要玩撲克,一直不停地說著話,柳芷溪擔心著她的反常,她卻若無其事,我行我素。“瑤瑤,心裡不舒暢,就說出來吧。”柳芷溪試探地說,姚瑤灑脫地一笑,江蕭涵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作聲。
“姚瑤,跟我回家吧!”辛晨曦忽然說道,“什麼?”柳芷溪正在喝可樂,驚訝地嗆到氣管裡,劇烈地咳嗽起來。“晨曦,你考慮清楚了嗎?這可不是小孩子做遊戲啊。”江蕭涵緊緊盯著辛晨曦的眼睛,彷彿那是一座不見盡頭的山脈,而他要在裡面鑿出一條通向光明的隧道。
“是的,我決定了,而且永遠不會更改,永遠不會後悔。”辛晨曦望著窗外,語氣堅定,柳芷溪卻敏銳地感受到了他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