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著舒緩古典樂的咖啡館,洛橘穿著波西米亞長裙,劃化著精細的淡妝,雖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卻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感,像夏天涼爽的風,拂過蟬鳴聒噪的綠植。柳芷溪匆匆赴約,在來的路上,她不斷催促著計程車司機,彷彿此次會面再晚一點,就會成為錯過的情節,又似乎這就是永遠的道別,充滿傷感和無奈。當柳芷溪推開門,看見依舊臨窗而坐的洛橘,她的心,才安定了幾分。

“小橘,你為什麼要走?你要去哪裡?”柳芷溪關切地詢問洛橘,洛橘的嘴角微微上翹,看樣子十分幸福,完全沒有作弊被發現的緊張和焦慮。“芷溪,我不打算繼續唸書了,也不想去央求輔導員給我從輕處分”,洛橘微笑著說。“不讀書了?你瘋啦?那你去哪兒?又能幹什麼呢?”柳芷溪由於震驚,不禁提高了聲調。“我要去廣州”,洛橘示意她放低音調,柳芷溪四下環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緩了語速,也降低了聲調。“你一個人嗎?小橘,廣州不是那麼好闖,你一個女孩,又沒有大學畢業文憑……”

“我會陪她一起去,芷溪”,江蕭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像一陣驚雷,打破了柳芷溪平靜的心空。洛橘露出一臉嬌羞的表情,“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她輕輕站起來,起身時,手掌下意識地放在了小腹上。柳芷溪的臉色瞬間蒼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兩個,望著眼前這兩個她視若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卻這樣欺騙了她,背叛了她。

“芷溪,對不起…”江蕭涵俊朗的臉上,有青色的鬍渣,他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幾分,也衰老了幾分。柳芷溪忽然一陣心疼,又瞬間豁然開朗,她本就不愛江蕭涵,又何苦給他飄渺的希望,讓他把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呢?她可以有愛的人,有追求愛的權利,江蕭涵,也有。“芷溪,洛橘懷了我的孩子,今後我要成為可以撐起一片天的丈夫,也要成為一個負責人的父親。從現在起,我要全心全意愛她們,但是,我每天都會想你…”

“蕭涵,你錯了…”柳芷溪微笑著打斷了他,“是的,芷溪,我知道我錯了,我傷了你的心…”江蕭涵盯著她。“不是的,你不要每天都想起我,你要時刻,把小橘和孩子放在心裡,為她們遮風擋雨,這才是最正確的事情。我只是一個朋友,你不要覺得愧疚,你沒有愧對我,你沒有小橘也沒有,你們都應該勇敢地追尋,自己理想的生活。祝你們在廣州,有燦爛的、全新的生活,至於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糾結,永遠地塵封在回憶裡吧。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一定是。“

柳芷溪沒有等洛橘從洗手間出來,就挎上揹包,腳步輕盈地走出咖啡館。戶外的陽光,熱辣刺眼,她掏出墨鏡,很快世界耀眼的色彩暗淡下來,眼睛也覺得十分舒適。她不自覺地輕輕哼著歌,是小虎隊吳奇隆的《祝你一路順風》。回程的公交車上,柳芷溪瀏覽著朋友圈,她看見兩張熟悉的面孔,微笑著緊緊依偎在一起下面赫然五個大字-“我們官宣啦”,配上了愛心的背景,還有紅玫瑰的插圖。洛橘和江蕭涵在一起了,他們在朋友圈,釋出了在一起的訊息,一時祝福聲不斷。

柳芷溪忽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那些她和江蕭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看不見的記憶角落裡,肆意地生長出長長的藤蔓,環繞包裹了她的心。她曾經以為,自己只是因為,江蕭涵長相酷似冷江,自己才願意與他接近。可是,事實證明她是錯的,即使剛才她瞬間釋然,但此刻,她的心是那樣痛,就像一個人酩酊大醉後的後遺症,因為酒精的麻痺過後不得不清醒,也像一個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這根稻草卻也成了他上岸後壓倒他的最後那根。

她的淚,憋在心裡,像關緊了的閘門,一滴也流不出來,她的臉色變得通紅。她開啟車窗,潮熱的風拂過她的臉龐,旁邊一個穿著長袖襯衫的老者劇烈咳嗽著,她忽然想起了父親,柳芷溪的心裡,忽然升騰起一種幸福感,是的,她還有爸爸,她要趕快回醫院,陪在爸爸身邊,在他肩頭痛哭一場。

“爸爸!”回到醫院,父親正靠在窗臺看書,金色的陽光打在他長滿老年斑的臉上,柳芷溪覺得他像一尊鍍了金的雕像。可是,她立馬否定了自己的比喻,她要的,是健康的活生生的父親,而不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塑像。

“爸爸,您在看什麼書?”柳芷溪的心裡,頓時注入了鮮活的力量。“法國作家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父親露出慈愛的笑容。“哦,這本書被改編成了美劇Revenge,以前我的室友在寢室裡追過這部劇”,話末,她又不自覺地,想起了洛橘,眼淚忽然盈滿眼眶,呼之欲出。

“婉晨,你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情嗎?你媽媽又逼你了?”父親的神色凝重,擔憂地注視著柳芷溪。“爸爸,沒有,只是我覺得,為什麼我身邊的人,總是要以一種令人難過的方式,同我告別?”柳芷溪的心底,委屈和失望一齊整裝上陣,在心裡大動干戈。“婉晨,原諒別人,就是放過自己。沒有人,可以陪伴你一輩子,所有你一定要自立堅強,因為女孩的安全感,其實是自己給的。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結局只能是一次次的失望”,父親放下老花鏡,語重心長地勸慰道。

冷氣十足的金牛角餐廳,柳芷溪和文利、石月相對而坐。石月考上了上海的高校,文利笑逐顏開。熟悉的金牛角餐廳,雖然與以前蘇淮經常帶柳芷溪去的郴城的那家不同,但是裝潢與風格十分相似。在文利的調教下,石月嫻熟地使用刀叉,餐桌禮儀也十分到位,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儼然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小紳士。

文利微微眯著眼睛,眼裡的光芒卻充滿魅力地四射,她優雅地端起紅酒杯,輕盈地晃了晃杯裡醇香的液體,愉快地舉杯相碰,“我們一起慶祝石月金榜題名,前程定無可限量!”柳芷溪雖然反感文利,但是她並不憎惡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甚至於,她還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同胞情,他們都有殘缺的童年,但是她自認為比他幸運,因為她有全心為她操勞付出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奶奶。

滾燙的汗珠滴落在柳芷溪臉上,柳芷溪從朦朧的睡意裡,吃力地睜開眼睛,她看見雷宇,還有文利鎖門離去的身影。雷宇的雙眼通紅,像一隻瘋狂的小獸,他用結實的臂膀,粗魯地抱著她,柳芷溪拼命捶打他,他卻將她抱得更緊,用力將她扔在賓館鋪著心形玫瑰花瓣的床上。

雷宇喘著粗氣,連電動窗簾的開關都沒有按,而是急切地手動拉上窗簾,房間裡頓時幽暗下來,只聽見柳芷溪無助的呼救。雷宇迫不及待地脫去自己的衣服,露出健碩的肌肉,然後死死將柳芷溪按在床上,強行撕扯她的長裙。柳芷溪驚恐地大叫起來,雷宇暴烈的吻雨點般落在她的額頭、唇角和耳畔,她奮力反抗,誓死不從。

忽然,門被外力強行開啟,石月破門而入,他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雷宇頭上,他的額頭立刻滲出鮮紅的血液。“你小子瘋啦?”見是石月,雷宇氣急敗壞地斥責道。“我沒有瘋,是你瘋了。放開我姐姐,否則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去”,石月擲地有聲地回答。“你們家的生意,沒有我的關照,就等著破產吧!”雷宇出言不遜。“我們只老老實實做生意,童叟無欺,但絕不做皮肉生意”,石月上前扶起驚慌過度的柳芷溪,柳芷溪慌忙整理著衣裙,還好石月來得及時,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

石月攙扶著柳芷溪走出酒店,“姐,對不起,你遭罪了”,石月的眼裡蓄滿淚水,柳芷溪驚魂未定,她一直沉默,沒有接過石月的對話。她知道,這一定是文利乾的,喝完那杯紅酒,她便開始意識模糊,走路也搖搖欲墜。

文利假意欺騙石月,謊稱柳芷溪喝醉了,要送她去酒店休息。柳芷溪的脊背一陣發涼,她萬萬沒有料想到,自己的至親,血脈相連的母親,竟然為了個人利益,設下圈套,活生生把她往火坑裡推。

這二十多年來,她受過別人的好,也嘗過世間的惡,但是沒有哪一個人,如此陰險惡毒地算計過她。雖然她遇到過賈鑫、伍麗、何瑩,但是她們還沒有想奪去,她比生命還看重的貞潔。

是的,柳芷溪是那樣看重貞潔,雖然現在已經是開放的新世紀,大眾對婚前性行為已經習以為常,但是柳芷溪仍舊守衛著她最寶貴的東西,不是保守、不是頑固,追其根源,是因為母親被冠以“小三”之稱,而留下的陰影。

“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的”,石月誠懇地說,一雙清涼的眼睛,像沒有回聲的古井。柳芷溪回過神來,只覺萬箭穿心,而聽見石月這樣說,像江畔渡來了草船。

“石月,姐不怪你,沒有你及時相救,後果將不堪設想,姐姐的一輩子清白就毀了。姐感謝你,但是,姐恨媽媽,而且,這一生一世,都不能原諒她。不要和我說,她是逼不得已,到了絕路才出此下策。這個世界,比她生活艱難的人,比比皆是,可是絕大多數人都遵紀守法、心存善念,更不會去禍害自己的親生骨肉。虎毒不食子,文利的野心和上位手段,真是比洪水猛獸還要令人感到恐怖”,柳芷溪捋了捋自己凌亂的秀髮,展開雙臂,輕輕抱了抱石月,“石月,我們姐弟一場,是情分,也是緣分。姐姐祝你有美好前程,有光明未來,但是我們姐弟之情,也到此為止了。我不會再回那個家,也不會再稱呼她媽媽,那個家,只剩下見不了光的陰謀和銅臭味。再見了,永別吧,你好好照顧他們兩個,畢竟他們是你的血肉至親。從此以後,不要再聯絡,我們就是陌路人”,熾熱的日光投擲在柳芷溪滿是淚痕的臉上,她微微一笑,轉身腳步輕快地離開,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