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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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書生
“砰!”一個沙包大的拳頭迎面砸來,夢醉應聲倒地。
“什麼東西?還在這跟我吆五喝六的。”
“快來啊!出人命啦!”
“殺人啦!”
……
“聽說了沒有,夢家的公子哥中邪了!”
“中邪?說的什麼胡話,夢秀才可是我們荊湖最有才學的讀書人,更傳聞有紫微星庇佑,怎麼會中邪呢?”
“呵,你們還不知道啊,夢秀才得罪了人,落榜了。”
說這話的是一個衣著光鮮的老者,看他捏著鬍鬚的模樣,似乎真知道什麼內幕。
旁邊的聽眾識趣地為老者斟了一碗酒,滿懷期待地等待著故事的後續。
那老卻是一個無賴,喝完聽眾的酒水就翻臉不認人了。
“後面的話,我敢說,你們卻不能聽,不是我有意買關子,主要是這種事情牽扯到了上面,容不得我們這些議論。”
一時間群情激憤,剛才付酒錢的那位壯士更是直接動手,揚言要撕了那位老者。
老者眼看不能脫身,只能再講一些別的話題為自己解圍。
“先別動手,我知道夢公子中邪的真正原因,雖然有些話我不能講,但也絕對不會讓諸位吃虧。”
聽老者這麼說,那位精壯漢子才把老者放下,眼神狠厲地盯著他,似乎只要老者說的話沒有意思,還是要上手打人。
老者被盯得有些心慌,默默吞嚥了一口唾沫開始講述:“你們可知夢公子的真實身份?那可是……”
“不過就是天下首富的夢家少主,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就別拿出來說了不行?”人群中有不耐煩的本地人催促道。
老者大怒:“小子,是你講還是我講,你要是知道的比我多,那你來講好了!”
也不怪老者生氣,本地人自然是知道這些事情,可這人云混雜的酒館裡很多都是外鄉人,對於這種起鬨打亂人家講述節奏的人,確實引人厭煩,剛才說話的本地小哥自知引起了公憤,識趣地閉上了嘴。
老者得意地哼唧了一聲,繼續講道:“這夢公子本是首富獨子,少時便聰慧可人,在鄉里時常施粥布恩,是有名的大善人。那時公子雖然年幼,卻偏生的是七竅玲瓏,一張小嘴不僅能說會道,做出來的詩歌也足以傳唱百年。”
“誒,老騙子,你這也說得太誇張了些吧,就我所知,人家夢公子現在也才十歲有二,你說的年幼該不會是五歲稚童,黃毛小兒路都走不穩,還指望他作詩行善,你忽悠鬼呢?”
由於這次提出質疑的人,是給他買酒的壯士,所以老者還是頗有耐心,意味深沉地奸笑道:“這種事情壯士還偏不能不信,夢公子的品行是全荊湖人都知道的,老夫可以與你說謊,總不能全荊湖人陪老夫一起說謊吧?老夫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老者抬頭看向門外,日頭西落,時間也不早了,還是長話短說吧。
“既然老夫說了壯士也還是不信,反正夢公子的身世在荊湖也算不上什麼隱秘,壯士要是還有興趣,無需一碗好酒,幾捧瓜子就有人能說與你聽,時間不早了,老夫還是說些別人不知道的吧!”
聽話說到了這裡,原先還覺得有些無趣的本地人,也不禁豎起了耳朵。
“我跟你們說,夢公子變成現在這副痴傻模樣,就不是什麼中邪搞得,而是被人為毆打所致!”
“不可能,在荊湖有誰敢欺負我們夢公子,且不說夢府家大業大未曾落魄,就夢公子的為人,任誰對他不是敬愛有加,我看你就是在胡扯!”
聽老者的話,很多本地人都是不信,就連和壯士一樣的外鄉人對此也是深表懷疑,畢竟剛才還說是荊湖有名的大善人,這樣的好人又會有誰敢去害他呢?
“唉,早知道你們不會相信……”老者似乎對此也是早有所料,長長地嘆息一聲,不理會身邊質疑,繼續說著自己知道的故事。
“前些天夢公子去鄭屠戶家買肉,不知二人說了什麼,竟是罕見發生了口角。”
老者言盡於此,其餘的就交給眾人自行腦補了,畢竟真相的背後往往隱藏著更多的真相,作為講故事的人,不該把短視的觀點說得過於絕對,影響聰明人的判斷。
再一睜眼恢復意識,夢醉正坐在自家的門口,他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反正清醒時就已經在這裡坐著了。
好在身體上沒有多少不適,除了腦袋上腫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包,好像也沒有什麼多餘變化……
不對!
太陽穴突然一陣劇痛,奇怪又熟悉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
就好像是看電影,各種畫面從眼前閃過,卻不知為何,本該是屬於他的記憶,他卻不記得一點,這種感覺很奇怪,就是潛意識裡認為自己知道,但要是細究,就會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腦袋裡好像多出了什麼?!
他不過是買菜時與人起了口角,被人打了一拳,可他明明只是捱了一拳,怎麼也不可能會出現這些不該有的變化。
難道說像書裡寫的一樣,他的靈魂,已經被某位鬼神附身了不成?
也不對!腦袋再次一陣眩暈,夢醉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明。
回過神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沒有絲毫改變,無論是思維邏輯,還是行為習慣,差不多都與原主……原來無異。
只是潛意識裡面會把自己當做一位王爺……
夢醉,是土生土長的荊湖郡人。他的父母本是漢朝數一數二的頂尖商賈,可天有不測風雲,在三年前異變陡生。他的父母在外出經商的路上,遭遇流寇截道,最終慘死異鄉。
由於父母早死,夢醉又沒有當家之能,時局變換之下,夢家現在由白魁做主。
白魁是夢母的結拜兄弟,當時關係十分要好,所以讓夢醉叫其舅父。
在夢府出事以後,一切都變了,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白魁突然奪取夢府家業,並將夢醉逐出家門。
好在舅父、舅母還算是有點人性,每月還是會給上一貫月錢,因此夢醉也不必為生計而四處奔波,勉強能靜下心來,安心讀書。
以前夢父夢母,一直覺得商賈之路,乃是旁門小道,一心希望著夢醉,能靠讀書科舉,改善家庭門風。
好在啊,夢醉也很是爭氣。年僅八歲,便已考中秀才。一時間,風頭無量,更是被譽為荊湖第一神童。
也正是如此,夢醉後來雖被趕出家門,卻是憑藉幼時盛名,依舊受人尊重。
可就在幾天前……
“夢哥你醒了沒?我進來了。”
稚嫩的聲音響起,將夢醉從回憶中喚醒。接著,一個模樣還算是俊俏的皮小子,提著一隻叫花雞,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這皮小子臉上打著補丁,胳膊上更是纏著厚厚的繃帶。繃帶雖綁得極重,卻依舊有殷紅滲出,顯然是剛添的新傷,而且還傷得不輕。
“孫榮,你又出去和人打架了?”夢醉厲聲質問道。
孫榮的神色怔了一怔,激動的情緒難以自抑,一把飛撲上前,摟著夢醉的腰開始抽咽。
雖然在夢嘴出事的這段時間裡,對他造成的傷害很大,夢醉此刻也是不由得有些心疼。
“才沒有呢!不過是去拿回了屬於我們的自家東西。”
孫榮始終沒有提及夢醉這段昏迷的時間所發生的事,許是心懷畏懼,不敢回憶,抑或是害怕夢醉傷心自責,懂事的模樣,真是讓人憐惜。
“我們的東西?”夢醉疑惑道。
“哎呀,那鄭屠戶既然打了夢哥就得賠償,哪能讓他這樣好過,想當年他鄭屠戶落魄時,還是夢哥你接濟的他,好生得一肚子的狼心狗肺。”孫榮面帶慍怒,眼神兇狠似狼,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落在夢醉眼裡,卻是有點…可愛。
夢醉摸了摸他的腦袋,語重心長地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訛詐錢財非我所取。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其既傷我,自有郡丞替我做主,何必自作主張。”
“好了,夢哥你說這些古怪我也聽不懂啊!”孫榮說著,忽地嘿嘿一笑道:“嘿嘿,早知道你不會讓我去,我就提前將錢給要來了。”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大袋銅錢。
“夢哥我們將錢分了吧,你七我三如何?”
看著布袋裡面的數額,夢醉也大概也是知道了,孫榮新傷的來源。
夢醉微微皺眉,他一直以來都非常反對,孫榮碰瓷騙錢。
可他剛要開口指責,孫榮又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千萬句指責,只得化作一聲悠悠長嘆:“唉,好吧,事已至此,也就這樣了。不過,我可不差錢,這錢你就自己拿去用吧。”
孫榮卻是不依:“夢哥,你就別騙我了,我…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夢醉眉梢微挑,故作疑惑不解。
“我知道夢府斷了你的生活來源,你現在也挺差錢的不是嗎?”
孫榮所言沒錯,本來照平常時候,主家初一,就會派人給自己送來月錢。可這次,一直等到了初三,他依舊沒見到月錢的蹤影。
後來,他去鄭屠戶家買肉的時候,鄭屠戶偏又給他多割了幾兩。此事若是放平時,倒也沒什麼。可偏偏那天,他手頭正緊,又哪肯多買。
鄭屠戶知道夢醉是讀書人,便有意地譏諷了他幾句。
夢醉年輕氣盛好面子,非常吃招,當即指桑罵槐懟了回去,鄭屠戶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是又說不過,情緒上頭,激動之下,一拳就掄到了夢醉額上。
夢醉身體本就孱弱,哪經得起這沙包大拳頭,當即就被砸暈了過去。
夢醉沉默了,白魁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主,前面那麼多年都養過來了,應該不會突然斷了自己的經濟來源才是。
“現在是個什麼時間。”
“四月四的清明。”
“……說得具體一點。”
“漢昭三年,四月四號。”
夢醉清醒之後,發現自己腦袋裡亂亂的,好多東西都記不太清,隱約間總是把一些不存在的事情,當做自己的記憶。
東皇萬興457年,這是記憶中他身死的時候,具體是怎麼死的他記不太清,反正前來祭拜他的人倒是挺多的,那位賢明的皇帝啊,為他死的不虧。
這幾天夢醉,雖然過得渾渾噩噩,神志不清,但對近段時間的經歷還是有所瞭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前段時間還與自己關係要好的公子哥們,在聽說自己落榜之後,便與自己再無來往,甚至趁他神志不清,還對他多有嘲弄。
還願意陪伴在他身邊的,就只有孫榮,一直以來,對自己不離不棄。
本來孫榮自己都是身無分文,很難再討生活,卻硬撐著沒讓痴傻的夢醉餓著。
可能手段並不光彩,但在這個時局動盪的年代,想要獨自在養活另外一個人,親手做正經事是不夠的。
夢醉吃著孫榮提過來的燒雞,就吃下兩隻雞腿,剩下的便丟給孫榮,這或許不禮貌,但這便是兩人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
夢醉平時吃得不多,消耗不大,所以便吃點好的,孫龍吃少了的話,會餓著,所以要吃得更多,出於公平著精的好的給夢醉吃,多的差的給孫榮吃,這是孫榮自己提出來的,夢醉不會質疑。
認真說起來,孫榮的出生其實也不差,孫榮是荊湖有名狗大戶孫家的嫡子,為什麼說是狗大戶,自然是因為他們家又狗又富。
全荊湖的耕地良田都是他們家的,這樣的土財主,也只有在夢家前才會低頭。
孫榮和夢醉的父親是世結拜兄弟,孫父起初想學習經商,便攀附夢府結拜兄弟,也是在夢父的幫助下,孫家產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迅猛發展。
不過孫父這個人心術不正,曾覬覦夢家家財產和夢父指腹為婚定過娃娃親,因為夢父心疼夢母,便說只想要一個孩子,孫父出此昏招無疑是打著夢醉是女兒的算盤,反正他可沒說只生一個。
不過後來孫榮的父母也是和夢父夢母一同死在了流寇手中,對於孫榮夢醉是很慚愧。
孫家和夢家一樣,父母兩脈都是血脈稀薄,向來是一脈單傳。他祖輩死得早,家大業大也沒有親人幫忙照拂,孫家大管家見孫榮弱小可欺,便以一些骯髒手段,篡奪了孫家財產。
二人淪落至此,也算是同病相憐了,不過孫榮比夢醉過的還要艱難幾分,當年若非夢醉接濟,恐怕已是橫死街頭了。
孫榮這傢伙從小就好武厭文,可偏偏自己又沒有一個健壯身體,在他被趕出家門後,以前的那些跟班小弟,人人都來欺辱於他。
後來,也不知道他從哪,學來的一招訛詐之術,就這樣,反倒是讓他找到了,一條另類的生財之道。
孫榮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有些憂鬱道:“唉,夢哥現在外面的物價真是越來越高了。”
“怎麼說?”
“你猜這隻叫花雞多少錢?整整一百文啊!”
一百文?!
夢醉也是有些震驚,擰眉問道:“怎麼會這麼貴,前些天我買的時候才三十六文呢。”
“還不是那個該死的淵國!他們這群強盜,搶了我們的錢糧,再以高價回賣給我們,真是好生可惡!”孫榮滿臉憤恨。
淵國,是一個土匪之國。其經常性地以軍隊假冒山匪,去搶劫鄰國富商。其餘諸國雖恨之,卻畏其強,只能被迫打碎了牙往肚裡咽。
夢醉也是長嘆道:“沒辦法,自從先皇武帝遭刺客襲殺後,我國朝局動盪至今未穩,也是無暇顧及這幫宵小。”
孫榮憤憤道:“這個狗皇帝,也真是廢得可以,國家交給了他,這麼多年,還沒完全掌握。”
對於這貨的口無遮攔,夢醉也是無可奈何:“孫榮慎言,聽說當今的皇帝,可只和我倆差不多的年歲。你我兩個喪家之犬,又有什麼資格去說他呢?”
孫榮一時語塞,耍賴道:“夢哥你…你怎麼盡替這昏君說話啊!”
夢醉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道:“讀書人,當取事於公,豈可以情義而妄曲是非之功過也。還有啊,注意你的措辭。”
“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孫榮無奈地撓了撓頭,完全聽不懂夢醉在說些什麼,不過他從不會去反駁,只覺得夢醉說得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