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寒風撩人。

陸安然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腰背挺的筆直,雙目平時前方祖宗牌位,深如夜色,像是被筆墨染過,又黑的純粹。

轉頭,眉眼淡然:“父親。”

來人站在陸安然身後,身形高大,影子籠下來,將陸安然整個罩在裡面。

祠堂的兩扇黑漆大門就這麼開著,大風將他兩邊寬袖吹的鼓起,揹著光只依稀露出個輪廓,不過長身而立,全身的氣質內斂又沉靜,還隱帶著骨子裡掩藏的威嚴。

“你祖母說,今日你冒犯她了。”腳步一動,來到陸安然旁邊,露出空洞洞的門。

原來天色已暗,雪也停了,不過覆蓋了一層,反射出一絲薄光,但燭火熄了,不至於看清他的臉容。

他的聲音不是想象中的嚴厲低沉,相反溫和醇厚,猶如百年酒釀,入口,綿醇悠長。

陸安然壓住被風舞動的髮絲,捏了捏手指,頷首道:“是,祖母責怪我不該在拜冬日出去,還著一身素色,令我在祠堂懺悔。”

突如其來的沉默,陸安然仰頭看著陸遜,卻看不透他的神色。

“你祖母……替你相看了一戶人家。”

陸安然蹙眉。

陸遜道:“安夏郡陰家嫡長子。”

“父親同意了。”陸安然心口一緊。

陸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緩而搖頭:“為父拒絕了。”

陸安然提著的氣一鬆:“為何?”

“陸氏,不需要犧牲你。”

陸安然瞳孔一震,手指慢慢捏緊。

陸遜伸手,把陸安然拉起來,低頭看著她道:“我從未想過管束你,包括嫁娶,除了一樣……”

陸安然抿了抿唇,聽陸遜接著道:“不準接觸醫術。”

避開陸遜的目光,陸安然走過去把燭火點亮,又從旁捻了三根香點燃插入香爐,等到香火冒出來,隔著氤氳煙霧,她眼底閃過一抹複雜。

“還記得兩年前,也是在這個祠堂。”陸遜看向陸安然,火光一跳,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一張經過歲月洗禮,卻依舊不減風華的面貌。

見過陸遜的人,絲毫不懷疑他年輕時候必是個俊美儒雅的美男子,如今依然溫潤雅緻,一身竹葉繡的青衣,清貴雅韻,氣質如蘭。

所以,人們又免不得要嘆息,這樣的人,怎麼有一個如此貌醜的女兒。

尤其聽說陸遜對去世多年的原配情深不壽,不肯再娶,只一心撫育亡妻留下的孩子,叫人扼腕。

陸安然道:“記得,父親從未責打過我,那一次……”打的狠了。

陸遜眸光沉邃:“你帶回了一本藥典?”

“沒有,祖母已經檢查過,不過是普通的藥膳方子。”陸安然說完一頓,從旁邊拿起一張紙遞過去:“既是祖母不喜,剛才我已經燒了。”

旁邊炭火盆裡,根本沒有燃燒的碳,本就是為了懲罰,陸老夫人怎麼可能叫人來給陸安然燒炭取暖。

陸遜只一眼,就看出東西燒過的痕跡,明顯是一堆紙頁。

再抬眸,陸安然站在他面前,裹在一襲紅色披風裡,接紙張時,碰觸到冰涼的手指,面容被燭光潤過色,昏黃裡夾雜著凍出來的蒼白。

陸遜從鼻腔裡撥出一口氣,解開身上的大氅抖了一下,蓋在陸安然身上:“天涼也不多穿點。”

陸安然攏緊了,立馬感覺一絲溫暖傳遞到心間:“父親……”

“嗯?”

“因為母親的事,才不讓我學醫吧。”

陸遜低頭系領口帶子的手一頓,眼底透出一抹幽暗的光,更深的是痛色,就連手指也顫了一下。

陸安然抬手抓住陸遜放開後即將散開的帶子,上前一步,“父親從未跟我說過,卻只告知我不許,就是犯人也有陳述案情的資格,如今我就想得到一個答案。”

聯想起今日的事,陸安然臉上多了一絲固執,“因為母親學醫不能自醫,所以父親對待天下醫者都不信任,但如果因噎廢食,世上再沒有醫者,誰來看病,誰又能替枉死者伸冤,會有更多的人,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恐懼。”

“沒有世人,只有你。”陸遜因為隱忍面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側頭,眸光晦澀的說道:“你不可以。”

這幾個字的語氣很重,重到陸安然感覺一座大山霎時壓在了心口,叫她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