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日來,春苗每天早上起來都看到院子裡有一堆讓人丟棄來的東西。

今天是果皮,昨日是瓜子殼,看數量,怎麼也費勁磕了一晚上才有的成果。

稀奇的是,每每無方聽到動靜追出去,但都被對方溜了。

“連你也抓不住?”春苗拿了笤帚清理,心裡氣的要命,“也不知哪個缺了心肝的,這麼能吃,不怕晚上給鬼啃了舌頭。”

無方抱劍站在桂花樹下,只回了前一句,“輕功很厲害。”

春苗停下動作,“比你還厲害?”

“嗯。”

“唉……”春苗嘆口氣,“我們在王都無冤無仇,怎麼總招惹些牛鬼蛇神。”

無方默默的看了一眼春苗,關於‘無冤無仇’四個字,她站在這裡,已經說明一切。

“對了,小姐怎麼還沒起,說好了今日去布莊裁剪幾身夏裝。”春苗轉頭又叨叨起別的,“無方,你喜歡什麼顏色的,成天穿的太暗沉了,回頭我幫你挑些鮮亮點。”

無方不大習慣別人關注,冷著臉道:“這樣就行。”

這段時日春苗看慣了無方的冷臉,自顧點頭:“行吧,我幫你挑。”

無方:“……”為什麼不多言辭的主子會養出這麼個活潑丫頭。

陸安然出來時,春苗正好收起笤帚,“又有人扔東西了?”

“對啊小姐,太缺德了。”

陸安然沉吟一下,對無方道:“能抓到人嗎?”

“可以。”

陸安然點頭,又多加一句:“不必勉強。”

三人出門,坐馬車到東市,各自選了幾塊布料,和店鋪中人說好來取的時間,就找了個地方喝茶吃點心。

無方這回沒躲在暗處,跟著陸安然坐下時,隱隱有一種她現在的主子這趟出門的目的就是為了來這裡吃點心,反而裁衣是附帶的感覺。

春苗熟門熟路,一口氣點了五六道甜點,茶水是清淡的天山白,可解點心甜膩。

“這兩道可以,春苗你記下了嗎?”陸安然收到春苗肯定的眼神,滿意點頭:“下次在家自己可以做了。”

無方無比確認,這兩人就是來吃點心的。

陸安然拿了一塊點心遞過去,“蒙都的人喜鹹甚過甜,羊奶中都不會加糖,喝起來一股鹹味,與王都風俗大不相同。”

無方小小的咬了一口,還是一張冷臉,看不出什麼表情。

陸安然:“你是王都人?”

無方抬起眼簾,一雙黑眸冷而凜冽,眉間英氣下,隱約壓著一股不為人知的戾氣。

陸安然不以為意,端起茶盞喝茶,道:“我在蒙都長大卻喜甜,所以你不愛吃也沒關係。”

無方看看手裡只缺一個小口的點心,不知道陸安然這番話的含義。

“不是你身在什麼地方,就該做什麼樣的人。”陸安然點到為止,“喝茶吧,茶還不錯。”

無方怔愣許久,到底一口一口把手裡點心吃完了,嚥下後,鄭重道:“多謝小姐。”

陸安然在開解她,她承了這份心意,但有些事,非一朝一夕可解。

春苗聽不懂話裡機鋒,無聊下往窗子外面看,他們在二樓,對面一排店鋪看的清清楚楚。

一輛馬車停下,裡面走出一男一女,先後進了一家賣首飾的鋪子,春苗眨眨眼,手一指,“小姐看,那不是孟家小姐嗎?”

陸安然轉頭時,恰好看到孟芝的身影消失在店鋪門口。

“旁邊那位公子是誰啊?”春苗剛才注意都放在孟芝身上,錯過了旁邊人。

陸安然正覺得眼熟,無方道:“平陽侯府世子林懷先。”

春日宴那天,陸安然就看出孟芝和平陽侯世子間不大尋常,沒想著這兩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呀!”春苗又驚呼一聲:“這個馬車我有印象。”

也不需要別人問,春苗自己就說道:“小姐您還記得嗎,那日孟家姐妹在酒樓吵架,出來後孟三小姐叫一輛馬車碰撞。”

“便是這個?”

“嗯,馬車上掛著的橙綠絲絛奴婢認得。”

“原來這樣啊。”

陸安然不是多管閒事的人,她性子雖淡泊,不過看人這方面還有幾分能耐,孟芝性怯懦卻有幾分算計,因無傷大雅,陸安然也沒有故意戳破。

倒是想起孟芝的嫡姐孟時照,心中總惦記欠著對方一份人情。

所以孟芝現在身邊世子也好,王爺也罷,說白了和她陸安然沒有關係,只當不知。

“你當沒見過,出了這裡後,不得再議。”

春苗捂住嘴:“奴婢曉得。”

這天晚上無方沒有回房休息,蹲了一個晚上,天不亮的時候,院子裡出現了一陣打鬥聲。

春苗披著衣服起來,第一眼看到桂花樹被劈了樹杈,禿了一半,咧了咧嘴角,對上無方冷然的雙眸時,終究沒敢抱怨出口。

“啊啊啊——放開,放開,放開,抓我幹什麼,小心我咬你哦。”

熟悉的語調讓剛開啟門的陸安然有種不妙預感,往前一看,果然是鹿陶陶。

“你想做什麼?”

鹿陶陶黑眼珠子骨碌碌轉兩圈,歪頭嘿嘿一笑,伸出一隻爪子上下襬動招招手:“大姐姐,見到我開心嗎?”

少女萌態嬌憨,狀似無害,但陸安然知道這天真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狠辣乖戾的心,“東西你扔的。”

鹿陶陶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辜的樣子道:“人家請你吃東西呀。”

陸安然掃過院子一角的果皮蛋殼,漆黑清冷的眸子淡如秋風,看著她不說話。

“嘻嘻嘻——”鹿陶陶不怕,晃著腦袋道:“你這麼醜,當然只配吃皮啦啦啦——”

無方手下用力,鹿陶陶馬上怪叫起來,“哇啊啊啊,棺材臉你要死啊,有本事放開我,我們大戰三百回合。”

朝陽穿透雲層,天空放亮。

陸安然走到院中擺放的圓凳坐下,“無方,讓她閉嘴。”對鹿陶陶這樣的人,無需客氣。

無方兩指一點,瞬間安靜下來。

鹿陶陶瞪大眼珠子,氣呼呼的鼓著臉頰。

“事不過三,你這樣無理取鬧,會讓我很困擾。”清晨早起,陸安然的聲音更顯涼淡。

鹿陶陶滿不在乎的翻了翻白眼,嘴角動了動,泛起一絲帶著惡劣的笑容。

陸安然彷彿看透她的內心,“你認定我不會拿你如何,等你從這裡出去,再另想法子報復與我。”

鹿陶陶這回真的是因吃驚睜大眼睛,滿臉都是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我不喜歡給人喂毒藥,但是你真的讓我很反感。”陸安然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這是腐骨散,服用後七天斷腸,十日腐骨,最終化為一灘爛泥。”

鹿陶陶將信將疑,眼底多少有點懼色。

“我曾經把這樣一瓶藥粉灑在人身上,不到一炷香他就成為了一堆粉末。”陸安然說話的聲音平靜,平靜到反而叫人升起一種心驚肉跳。

鹿陶陶不以為然的眼神對上陸安然的,黑如深潭,眼底深處有凜冽寒光,像一把冰刃,能殺人無形。

連春苗驟然看去,都冷不丁顫了一下,小姐這個眼神那麼陌生,令她心底發寒。

陸安然把藥瓶扔給無方,看著無方餵了鹿陶陶一顆後,又拿出一個紅色瓷瓶,“這是解藥,每個月服用一次,可壓制毒性。”

聽到這裡,春苗一直提著的氣終於放出去,才發現胸腔都憋的生疼了,她好怕小姐因為發怒失控殺人啊。

藥都喂完,無方才鬆開禁錮鹿陶陶的手,後者立馬跳起來,摳自己喉嚨。

“以後不要讓我見到你,每個月問無方要一顆解藥。”陸安然很少因為一個人心緒起大浮動,定安郡主幾次想要害她,她也只是想著避開,但這個少女性格異類,煩不勝煩,只能這樣免於被打擾。

鹿陶陶給自己解了啞穴,哼哼道:“那不行。”手指往旁邊一戳,“我就住這裡,你不想見到我啊,那你有本事自己戳瞎呀。”

陸安然扶額,“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鹿陶陶彷彿忘記自己剛被餵了毒藥,又得意起來,“你猜你猜你猜。”

春苗皺了皺鼻子,“難怪前兩天無方都抓不到你。”從隔壁院子直接扔東西過來,然後往自己屋子一蹲,神不知鬼不覺。

“啊哈哈哈——”鹿陶陶叉著腰,神氣活現道:“你才不敢毒死我呢,你們這些當大夫的一個比一個虛偽,說什麼濟世救人,哼,還不是枉得虛名。”

鹿陶陶兩腳交錯,手拽著桂花樹枝輕飄飄的飛上半空,“討厭鬼,不和你們玩啦,我走嘍。”風中一蕩,像鷂雁騰飛而去,身影輕盈而敏捷。

“小,小姐……”春苗小心翼翼的跟在陸安然身後,“什麼腐散的,是是是真的嗎?”

陸安然偏過頭:“你腦子呢?”

“哈?”

“戲摺子看多了?”

春苗:“……”半天反應過來,“啊!小姐你騙她的啊。”拍拍胸脯,嚇死她了。

陸安然沉默的回房,關上門後,眼底光芒微暗。

腐骨散沒有那麼神,否則世間有這種奇藥,還不是隨意謀財害命。

其實解藥才是毒藥,服用了之後,會有中毒症狀,但不會即刻對身體產生什麼影響,若鹿陶陶有害人之心,斷了她的藥,藥效馬上發作,會痛徹心扉,四肢經脈如螞蟻跗骨啃噬,算她自作自受。

陸安然蜷了蜷手指,嘴角勾起自嘲弧度,她果真沒有悲天憫人的醫者胸懷。

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喉,腦中晃過一個疑問。

在蒙都替雲起處置那個屍體時,她用的藥粉來自老頭兒。

藥粉非老頭兒更不是她自己所制,據老頭說他也是無意中得到一份,藥方早已經絕跡。

親眼看著藥粉沾染屍體,慢慢化為黑灰,陸安然心中也不可謂不震驚,原來這世上真有此等烈性藥物,化屍於無形。

如果製出這種藥粉的人還在世,該是多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