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交替,後宮都會辦一場桃花祭,通常皇后主理,淑妃協辦。

王都名門夫人和小姐都在邀約物件之中,明面上飲茶作樂,實際也是另一種不輸於朝前的夫人交際。

今年較為特殊的一點是,皇后身體不適,由淑妃直接接手過來,成了這一場桃花祭主人。

其他大家世族暗中議論紛紛,臨行前都再三交代,務必讓各家夫人多觀望再三,探查一下是否後宮有變。

有些訊息靈通的卻心有所感,似乎顧家出了點漏子,但具體原因未知,還是遮掩得太好。

陸安然看著夫人小姐們互相含笑招呼,或者親切耳語,然而心思都不在上面,頻頻轉頭看向花徑深處,等待這場宴會的主人到來。

比起別人的熱鬧,她這裡好像隔開的兩個空間,安靜到不可思議。

儼然陸安然的心思也不在這裡,前日她去過京兆府後,一直讓春苗暗中注意,但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到底是袁方太沉得住氣,還是她的伎倆早就被識破。

在她神思不定時,有一娉婷身影落於她面前,“陸小姐。”

陸安然抬起頭,對上蘇湘湘含蓄客套又稍顯疏離的笑容,頷首算招呼對方。

竹心以手帕輕拭石凳,拂去上面沾惹的一片紅花瓣,待蘇湘湘坐下後退到後面幾步的位置。

陸安然靜靜看著,心中歎服,不虧是王都這等精細地方養出來的貴家千金,相比起來,她的生活過得糙多了。

“陸小姐有話說?”蘇湘湘道。

陸安然半垂眸,“我只是有些奇怪,此處座位眾多,這算不上好位置,蘇小姐為何獨獨選擇這邊。”

蘇湘湘抿嘴笑,“那陸小姐呢?”

陸安然側頭掃過旁邊,淡聲道:“安靜。”

蘇湘湘笑容僵了一瞬,“其實有件事,我心中比較好奇。”

陸安然看著她笑得略微勉強,略想一下明白過來,她只是說事實,大概蘇湘湘誤會自己嘲諷她,也懶得解釋,問道:“什麼?”

“上巳節那日在雅閒居發現的湖底男屍,後來可查到身份?”

陸安然注視蘇湘湘片刻,搖頭道:“提刑司查案,我不清楚。”

“陸小姐見笑,我平生第一次見到屍體有些失態。”蘇湘湘豎起一根手指揉了揉額頭,“總想著死無人知,那人也有些可憐。”

陸安然點點頭,捧著茶杯喝一口。

“陸小姐不會怕屍體嗎?”

“我?”陸安然不疾不徐地說話時,聲音顯得寡淡,“見得多了就習慣了。”

蘇湘湘手執帕子掩口,“說到提刑司,外面傳聞陸小姐在幫提刑司做事,也不知當不當真。”

陸安然眼中露出幾分奇怪,明明上次看到的蘇湘湘有些清高,不大屑於和人攀交,雖沒有表現出來,但仍舊有一種凌駕眾世家女的意味,眼前這個怕不是假的。

“傳聞太多,說不出裡頭多少謠言。”蘇湘湘笑了笑,“還有人說你和雲世子曖昧不清,陸小姐都沒想過澄清兩句嗎?”

說到底蘇湘湘沒有主動攀談的經驗,說話直接點主題。

陸安然想也不想道:“清者自清。”

“那便是假的?可陸小姐幾次出入提刑司,卻有人親眼看見。”

陸安然疑惑:“蘇小姐想知道我的事還是雲起的事?”

蘇湘湘沒想到陸安然這個人更直白,起碼她還有事沒事拐個彎,這人偏把話拎出來甩人臉上,不禁面色有些發紅,“其他不說,陸小姐和雲世子較旁人親近。”都直接稱呼名姓了。

“名字本就取來讓人叫嗎?”陸安然坦坦蕩蕩,反而引得蘇湘湘略微窘迫。

話不投機本該散場,也不知為何蘇湘湘彷彿坐定了不肯走,任憑沉默發酵,兩人的氣氛莫名尷尬。

幸好淑妃終於駕到,眾世家夫人小姐齊齊上前迎接。

陸安然邁步前,聽得蘇湘湘再次問道:“陸小姐當真不知湖底屍體來歷?”

“不知。”

“那為何聽聞,前日陸小姐去京兆府替人擊鼓鳴冤。”

兩人落後別人一節,未免叫人發現,陸安然加快兩步,邊側轉頭道:“所謂聽聞與謠言相差無幾,蘇小姐如有興趣,聊作消遣也未嘗不可。”

蘇湘湘倏的腳步一頓,秀美的臉龐由紅轉白,咬了咬下嘴唇,眼中閃過一抹忿色。

“小姐,這人忒不知好歹。”竹心上前扶住蘇湘湘。

蘇湘湘未曾這般叫人當面羞辱,心中自有些羞窘難言,勉強壓制了,說道:“不可胡說,我同她沒什麼交情,她何以對我肺腑之言。”

“只是大公主和二皇子那……”

蘇湘湘對竹心使了個眼色,後者左右看看捂住嘴,“奴婢失言。”

上首淑妃優雅落座,蘇湘湘趕在後頭隨眾人一起參拜,隨後根據各自的位置坐下。

應付旁邊幾個世家女的同時,蘇湘湘望向陸安然所在處。

蒙都陸氏嫡長女身份貴重,坐在淑妃左手邊第三個位置,旁邊不是皇親國戚便是朝中重臣家眷,相比她中下位,無形中拉出巨大差異。

因而,蘇湘湘頓時覺得這場桃花祭索然無味起來,直到某個俊朗身影躍入眼簾。

在這一方面,陸安然同蘇湘湘難得心有靈犀一次,好不容易撐著夫人們講完恭維話,淑妃叫大家都散了。

陸安然挪得快,不過剛邁半步,就讓淑妃身邊大宮女叫住了,“娘娘請陸姑娘上前一步說話。”

大概是王都水土養人,明明二皇子都快成年,陸安然覺著淑妃依舊年輕得很,紅唇粉面猶如十七八歲小姑娘。

“本宮上次召見沒能好好同你說話。”淑妃嘴唇拉扯起一絲弧度,待人態度親和,“來王都一段日子,可還住得慣?”

陸安然不認為淑妃有閒扯的功夫,面上恭敬道:“謝娘娘關心,一切都好。”

淑妃好似放心般點點頭,“你在王都無親無故,若有什麼委屈了,只管來宮中找本宮。”

陸安然自然沒將這句話當真,還是謝了恩。

“本宮聽說……”淑妃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撥動玉鐲,眼睛一錯不錯落在陸安然身上,“你幫著提刑司破了不少案子。”

來了,陸安然精神一震,神色波瀾不驚道:“臣女不敢誇大,只是略盡綿薄之力。”

淑妃輕笑一聲:“不必自謙,皇上都親口誇過你幾句。對了,王都城這幾天發生了幾樁怪案,好似與什麼狐仙有關,你說與本宮聽聽。”

“是否狐仙臣女不知,只是死者手臂有一枚刺青,為狐狸圖形。”

“哦?死者都有哪些人?”

“臣女只知道柳家公子為其一,其他不清楚。”

淑妃再次笑出聲,這回笑容帶幾分輕慢,“那不如說說雅閒居出現的屍體,你為何代替他去京兆府擊鼓鳴冤。”

陸安然手指驟然握緊,“臣女……”

淑妃抬起一根手指,“本宮不聽別的,就問你王都青煙巷瓊仙樓你知不知?”

陸安然不說話,淑妃笑著,眼底卻散發幾分寒意,“死的幾人都與瓊仙樓有關,提刑司反而不曾深究,難道瓊仙樓裡,還有提刑司動不得的人物。”

陸安然眼觀鼻,“回娘娘,臣女非提刑司的人,故而不懂這些。”

淑妃緊盯著她,“你說仵作一途,什麼為重?”

“驗屍,查勘現場。”

“難道不是替屍申冤,還世間公道正義?”

“臣女以為,在其位謀其政,在其職盡其責,審案訴狀理應官府來做,臣女不敢也無法逾矩。”

淑妃笑臉一收,表情驟然冷下來幾分,“除此外,你沒有什麼要和本宮說的了。”

陸安然低頭,目光垂放在地面上。

淑妃把人打發出去,冷哼道:“不識抬舉。”

放著這麼一個好機會,眼睜睜看它流走,淑妃心中有氣。

那日紅裳說顧家出了紕漏,傳信出去讓她父親鎮國公一打聽,才知瓊仙樓原是顧秦牧暗地裡置辦的產業,前幾天不知這麼回事,樓裡死了個女子,且柳家那位去過瓊仙樓也出事了。

淑妃心中盤算的好,顧家一倒,皇后再能耐也獨木難支,雖然她是一國之母很難撼動,但皇后不重要,誰坐到太后的位置上才算笑到最後。

誰知,紅裳昨天跑回來說:“浪人闖入瓊仙樓,死傷不少人,好巧不巧,樓里老鴇和老闆都重傷不治。”

淑妃冷笑:“顧家人好手段。”

紅裳道:“他們出手太快,國公爺還沒來得及行動,已經把所有線索都切斷了。”

他們都知道瓊仙樓背後的主子是顧秦牧,可是沒有證據,顧家人照樣裝傻。

“姓陸的都愛和我作對。”淑妃威逼利誘,無奈陸安然不為所動。

“娘娘給她臉面是看得起她,既然她不接,便是以後存了心和我們關雎宮作對。”

“小丫頭片子,還進不到本宮眼裡。”

紅裳笑著道:“是呢,所以娘娘放寬心,您瞧皇上這次讓娘娘主持桃花祭,擺明了厭棄那位,皇上心裡門清呢。”

淑妃起身,讓紅裳伺候著換了一套更正式的服裝,恰好門外宮女報時辰到。

“娘娘,桃花祭開始了。”

門一開,外面陽光燦爛,照在淑妃身上,衣著貴重而人更雍容,她遙遙望了一眼椒房宮的方向,嘴角微挑起,眼底全是志得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