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夜叉吃人的訊息鬧得沸沸揚揚,一到晚上帝丘縣城內渺無人跡,從街口到街尾,一片黑黝黝,寂靜得像空城。

多數人住在縣署,少部分落腳客棧,奔波多日,好不容易能挨著床,這群公子小姐偃旗息鼓,全都早早洗漱睡下。

東嶽鎮人攜一眾三元宮弟子直接去了山谷,那裡由護衛軍搭建了臨時的住所。

“出家人昂,果然與眾不同,一日三餐也是喝的仙露瓊漿吧。”鹿陶陶笑嘻嘻地說著,口吻裡帶了那麼點嘲弄。

墨言扭臉,“怎麼可能,飯食都是縣署內燒好了,祁尚統一派人送去的。”

鹿陶陶呀了一聲,“三千人啊?”

觀月滿臉無語地看她一眼,“當然不是,只有三元宮的幾位另外準備,其他軍士都就地做飯。”

鹿陶陶伸起右手擺了擺,“切,我以為不吃飯呢,原來還是要通俗物,裝什麼世外脫俗。”

墨言饒有興趣地湊上前,“鹿陶陶,你對真人說話如此不客氣,心裡都不敬畏鬼神嗎?”

“鬼神?”鹿陶陶甩甩頭髮,“本狐大仙在此,你跟我談鬼神?”

“你是假的啊。”

“對啊,假的唄。”鹿陶陶聳聳肩,“糊弄糊弄一般人不就得了。”

墨言摸了摸下巴,用肩膀撞了撞觀月的手臂,對著鹿陶陶蹦蹦跳跳的背影抬抬下巴,“諾,你看她有時候瘋瘋癲癲,有時候說的話還正經有幾分道理。”

觀月:“人不可貌相。”

無方溜達過,話語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仙鬼神都是一個品種。”

墨言抽了抽嘴角,“無方都會說冷笑話了?”

觀月抖了抖肩膀,好冷。

陸安然和雲起走在最前面,聽著後面動靜,雲起問道:“無方的傷都好了吧?”

“都是外傷沒有損及內臟,好得差不多了。”陸安然蹙了蹙眉,“就是傷口有些大,消除疤痕需要一兩年。”

雲起驚訝,“疤痕全都能除去?”

“如果她每日晚上塗抹我的藥應該沒問題,但那些陳年舊傷,我就沒辦法了。”

“這樣已經很好了。”雲起輕嘆,“我最近發現無方比起以前多了點活人氣。”

陸安然側眸,“你不一定是好人,但確實是稱職的師兄和主子。”

雲起好笑地指自己,“我怎麼就不算好人了?”

陸安然眼簾半闔,聲音在夜色裡微涼,“好人不會一見面就拿匕首抵住別人脖子。”

“死丫頭,還挺記仇。”雲起輕笑一聲。

宅院坐落在帝丘縣的西南方位,和縣署倒也不遠,隔著兩條街,打個來回大概在三刻鐘之內。

前有亭臺後樓閣,當中樹木山石點綴的熱鬧又不累贅,時節正好,一簇簇粉杜鵑開滿道路兩邊,花繁葉茂,豔麗奪目。

“這邊很久沒住人,房間太多來不及打掃,只清理出東邊幾間屋子。”觀月帶領一行人往東院落走。

陸安然本來以為雲起臨時在帝丘租借的房子,現在聽觀月的口氣,“這也是雲王府產業?”

“確切地說是我娘嫁妝。”雲起推開門,對裡面的擺設還略滿意,“你就住這間。”

陸安然眼神掃過桌椅櫃子,傢俱全都是由紫檀木打造,“冒昧問一句,王妃家中做什麼營生?”感覺產業遍佈整個大寧朝。

鹿陶陶轉了一圈回來,正好聽到這句,“小姐姐見財眼開呀,打聽得這麼仔細,是要準備嫁入雲王府了嘛?”

雲起兩指扣著下巴點頭:“原來陸大小姐愛財,這就好辦了。”

陸安然莫名的看他,怎麼就好辦了,不過沒有問出來。

“不多不少,二三十處吧。大多都在蒙州境內,王都的幾個是我外公當初做生意的時候隨手買下來,隨後就擱在那裡空置了,後來全都裝進了我娘嫁妝當中。”雲起以食指敲了敲額際,“老爺子就這點興趣,沒事花錢買個房子店鋪。本來我都忘了,觀月提醒才想起來帝丘有這麼一個宅院。”

“愛好很特別。”

“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跑過船,生意做到海對岸去了,大概那時候居無定所的日子太多,所以更渴望家,有根可扎,不會飄零。”

陸安然聽雲起話裡話外帶著些感嘆,這些話不太像他說出來的,特地多看了他一眼。

雲起開啟扇面蓋住她的臉推開,“反正你就記住,本世子有錢人,富得流油。”

“你孃的。”陸安然毫不留情地拆穿。

鹿陶陶跳到桌子上坐下來,雙手往後一撐,翻白眼道:“要不要給你兩騰地方直接入洞房啊?”

早晨推開窗,芭蕉葉煽動葉片,帶來微微柔風。

天晴,萬里無雲,澄澈碧藍。

府中婢女送來早飯,除了白粥、豆漿油條和羊奶鬆餅外,還有一碗鋪了一層紅油的腸粉。

這裡常年沒人住,所以只留了一個看門的老人忠伯,他們一家都住在這裡,故而隔一段時間也幫著簡單清理屋子和打理府中花草。

送飯食的婢女正是忠伯孫女,性格外向的小丫頭,名叫秋蟬。

“觀侍衛說小姐可能吃不慣我們這邊的早飯,讓我再準備點清淡些的,小姐若還有什麼想吃的,都可以告訴我。”秋蟬和她的名字一樣,說起話來又響又脆,說著官話,但南方口音咬字重。

陸安然將油條泡在豆漿裡,邊道:“不用,我都可以。”

“小姐嚐嚐腸粉咧,味道好著呢,又爽又嫩還滑。”

陸安然口味偏甜,正好跟王都的飲食合拍,乍見這麼重油重辣,一時間有點躊躇。

“上面是紅油,我用花椒、八角、蔥薑蒜和糖慢火精熬而成,顏色好看,其實香而不辣。”秋蟬掰著手指頭數完,眼中發亮地看著陸安然。

陸安然抵不住那種期待的眼神,用筷子夾起來嚐了一小口。

“怎麼樣?怎麼樣?”

“挺好。”

秋蟬滿足了,“小姐您真好。”

陸安然起床洗漱後過來吃飯,並沒有蒙著錦布,此刻問道:“你不怕我?”

“為什麼怕?”秋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姐是說你的臉嗎?沒什麼好怕的呀,我阿嬤半個身子都燒傷了,比小姐這個臉還醜呢。誒……小姐,我不是說你……”

陸安然搖搖頭,“沒關係。”

“小姐慢慢吃,隨時可以喊我。”秋蟬想了想,說道:“我娘說外貌固然重要,但真正持久的美麗在於人的心,一個人發自內心的良善、真誠,不論外貌醜陋或是美麗,都會贏得大家的尊重。”

秋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姐你就是這樣的人。”

陸安然嚥下口裡的粥,說話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為什麼這麼說,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因為小姐就算不喜歡腸粉,也不願讓我失望而去嘗試了啊。”秋蟬笑眯眯的,嘴角露出一個酒窩,“所以我覺得小姐一定是很善良溫柔的人呢。”

陸安然發現這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為人很機敏,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只能說不愧是雲王府調教出來的丫頭麼。

鹿陶陶一早跑沒影,她對周小姐沒興趣,要去帝丘縣周圍轉一轉,最好能碰上夜叉,當場逮住了栓繩子把他當寵物養。

周家莊在城外,觀月提前讓忠伯套好馬車,再去喊雲起和陸安然可以出發了。

誰知,沒多久忠伯小跑過來說道:“世子,外面來了好些官兵。”

雲起起身整了整衣服,一挑眉:“祁尚不會擺大陣仗,難道是南宮止來了?”

對陸安然擠了擠桃花眼,那意思——我就知道他是愛現的!

陸安然私心認為這不符合南宮止的性格,不過她沒有說出來。

兩人來到大門口,誠如忠伯所說來的人不少,官兵分兩邊退開,一角紫綢衣襬飄入眼簾,男子身高中等,偏瘦但不體弱,背頂得筆直,一雙鳳眸,因為眼眶微凹顯得尤為深邃。

陸安然還只是覺得眼熟,雲起拱了拱手,嗓音帶著一點笑意,“臣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大駕光臨,怎麼好意思讓您等大門口呢。”

子桑瑾微微仰頭,習慣性不動聲色的打量周圍,對雲起道:“你這裡位置很不錯。”

“託我孃的財。”雲起一點也不覺得丟臉的笑著說道。

子桑瑾轉頭看向雲起,“雲世子昨日一入帝丘馬不停蹄直接去了十八泊。”

“帝丘這個地方不愧對它的名字,果真山好水好風景好。”雲起擺了個手勢,請太子往裡走,“十八泊最大一泊乃第九泊,又有水渠連通巴江,可供遊船出入。太子如有閒趣,改日我租條大船,我們可游水賞景,泛舟湖上。”

“還是雲世子會玩。”

“人生在世,須盡歡。”

院落當中,桃花樹下,子桑瑾轉回身,目色深沉道:“不過本宮聽說世子去十八泊可不是為了遊玩,而是查案。”

雲起露出詫異的表情,“這都被人發現了?”清了清嗓子,“的確是這樣,來之前皇上不是給了臣一個卷宗,關於帝丘出現妖怪吃人什麼,臣心裡著急,一到帝丘直接去了殺人現場。”

承認的太快,反而讓子桑瑾吃不準,順著道:“雲世子有所發現?”

“夜叉沒出現。”

子桑瑾面色有些複雜,沒想到雲起回答的這麼輕率,“不出現,不是正常的嗎?”

“太子您不懂啊。”雲起輕嘆,“這個案子說簡單也簡單,抓了夜叉就完結了,可難就難在,這東西神出鬼沒,又有通天大能,難抓。”

“真有夜叉?”

“人都啃沒了,還能有假,總不能是人啃人。”

子桑瑾左右看看,“雲世子身邊那位內丞……”

“讓他留在王都。”雲起擺擺手,“省得他話多耽誤我破案。”

子桑瑾眼眸輕轉,在心裡給雲起下了一個定義——才疏,卻自大,為人有傲氣,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做事急於求成,不周全。

原本還想著和雲起商量商量關於案子的事情,頓時消了幾分心思,餘光往旁邊一掃,“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