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符祭天,香燭敬神。

以十方諸神,誦亡靈超脫。

周管家捻一炷香點上,不小心燒到手指差點折斷手裡香柱,插入香爐當中,轉身之際,正好唸經聲停下。

“馬大師,尋清小師傅,去裡屋歇會喝口茶水吧。”周管家將人迎進去,如今周家沒人,上下招待只有他一人。

馬大師拿捏腔調方面很有經驗,端著一張臉不苟言笑時,真有幾分道法大師的風範,稽首作禮,微微頷首:“無量壽佛,施主不必太過在意這些俗事,我們出家之人在外,一切從簡。”

話雖如此,在周管家心裡馬大師乃諸神授身,不敢輕易怠慢,特意找來了上好的茶葉泡上,又託了兩盤樣式精緻的糕點給尋清。

馬大師矜持地拿起茶杯淺淺飲一口,道:“淨洗亡魂紅塵氣息,度厄超凡,再有一日,可功德圓滿。”

“馬大師辛苦,老爺全家蒙遭此難,只剩下我一個糟老頭子,我也沒本事替老爺他們做些什麼,只希望他們在地下有靈,可以安息。”

“周管家心善,與我道家有緣,放心。”

周管家鬆口氣的樣子,沒一會兒又唉聲嘆氣起來,“不過官府查了那麼久始終沒有訊息,也不知那夜叉怎樣,怕就怕,它是否還要傷及無辜。”

馬大師扣著茶杯,眼睛斜斜瞟過去,卻是不輕易說話。

他能偽裝得那麼成功,再三欺騙到人,深知多說多錯,但凡高人必高冷,以顯得自己高深莫測。

休息時間過去,馬大師拂塵一甩起身,“貧道先行準備下一場法事。”

尋清嘴裡塞入最後一塊糕點,剛要跟著站起來,周管家說道:“尋清小師傅喜歡這種糕點嗎,廚房還有一些其他樣式,我再去給你裝一點。”

尋清臉一紅,“不,不用。”跟人討糕點,跟個小孩子似的。

周管家笑了笑,對站在門口維持仙人風範的馬大師說道:“尋清小師傅年紀雖小,倒是心性穩。”

馬大師其實裝了一天也累,好不容易擺脫周管家,清了清嗓子,瞥著眼睛道:“尋清,你就隨周管家去吧。”

周管家和尋清一離開,馬大帥馬上攤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可把老子累癱了,這銀子不好賺啊。”

廚房這邊,周管家拿出一個小巧的食籃,籃子外面印刻‘崇善坊’三個字,是帝丘有名的甜點鋪子。

“這兩日辛苦馬大師和尋清小師傅,一些糕點而已,小師傅不要嫌棄。”

尋清紅著臉打稽首,“有勞施主。”

吃不完的周管家用油紙包起來塞給尋清,“不用客氣,反正周家上上下下也就我一個人,我看著你的年紀和我們小少爺差不多,我這心裡……”

周管家抹抹眼角,他一生沒有娶妻生子,下半輩子都準備耗在周家,“沒想到發生這種災禍,可憐我的小少爺,這麼小就跟著去了。”

尋清握著油紙包,秀氣的眉毛皺起,幼稚臉龐擠出幾分大人老成,“施主莫傷懷,我師父說自然生人道,化簡而來,再化簡而去,萬物有序,一切遵循自然二字。”

“小師傅說的是,但這一家子死得不明不白,我日後死了,下去見到老爺,也不知道怎麼說。”周管家搖頭嘆氣,“也不知道提刑司查得怎麼樣了。”

尋清捲了卷嘴裡的一點糕點屑,嚥下去後忽然想到秋蟬給他送東西時說的那些話,這會兒擰著小眉頭道:“好像有些進展了。”

“啊?怎麼說?小師傅放心,我一個老頭子肯定不會往外亂說,只是心裡著急。”

尋清摸了摸小腦袋,想著秋蟬都往外說了應當沒什麼隱秘,便道:“分水嶺外山林之間,護衛軍發現有人活動的痕跡,所以我猜想他們應該快抓住夜叉了吧。”

周管家大驚:“夜叉難道是人?”

尋清有些糊塗,“我不知道啊,只是秋蟬姐姐說官府掌握了些證據,我想不出幾日,定能水落石出。不管夜叉是人是鬼,坑害百姓無數,我們要相信官府定會將他繩之以法。”

走了一段,尋清發現身邊無人,回頭喊:“周管家?”

“呃……能抓到就太好了,但周家已經沒了,唉……”

尋清心裡同情這位老人,不禁安慰道:“生死皆有定數,施主節哀。”

兩人回到祠堂前院,馬大師已經盤腿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嘴裡唸唸有詞,黃符散在周圍,香和燭火對應,靜謐祥和又充滿了蕭肅的氣氛。

尋清找準位置跟著盤腿坐上去,一本正經的模樣削弱了幾分稚氣,顯得高深奧妙起來。

周管家對著上座仙尊一拜,“神靈保佑,諸仙尊保佑,殺害我周家滿門的惡徒即將伏誅,我這就去多買些香燭上供。”

馬大師和尋清兩耳不聞,直到周管家走遠的腳步聲傳來,馬大師睜開一隻眼睛虛看,確定沒人後挺直的背脊馬上鬆懈下來。

馬大師敲了敲後背,呲牙咧嘴一陣,“尋清,你繼續坐在這裡唸經,沒事不要走開。”

尋清乖巧點頭,又疑問:“那你呢?”

馬大師在尋清睜眼的時候又露出正經面色,乾咳兩聲道:“我剛才閉目禪坐時感知天尊有指引,先回房去和天尊交流一下。”

尋清半信半疑,他師父修了那麼多年道法直到最後也沒厲害到可以和上天尊直接溝通,馬大師修為這般強嗎?

“修道參禪要心無旁騖,你這樣心思不靜怎麼能在道法上有所收益。”

尋清慚愧:“馬大師我錯了。”

“嗯,知錯能改也算有點悟性。”馬大師忽悠幾句,保持著仙風道骨走出去。

一回房間原形畢露,卷著被子打瞌睡前,迷迷糊糊想著尋清那小孩也太好忽悠了。

香燭店和棺材鋪在一條街,平日裡沒什麼人經過顯得冷冷清清。

周管家去香燭店待了小半個時辰,出來時手裡提著個籃子,裡面裝了祭祀用品。

經過崇善坊,又順便去取了之前就約定好的糕點,兩個手滿滿當當一點也空不出來,轉身不小心撞到了人身上。

對面的人先開口:“喲,周管家你在逛街呢?”

聲音低沉悅耳,說話語氣帶笑,聽著就令人舒服。

周管家帶著歉意道:“雲大人,實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撞您。”

雲起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瀟灑甩開玉骨扇,眼睛略向下從他雙手拿著的東西掃過,“買了不少東西,看你提著也不方便,不如我讓人送你一程。”

“哪兒敢麻煩您。”周管家婉拒道:“就是些香燭紙錢,都不重。”

“哦。”雲起點點頭,在周管家以為他就此讓開時,衝著旁邊酒樓抬了抬下巴:“那行,就在這裡坐坐,正好有事問你。”

周管家進了酒樓廂房才發現裡面還有一人,也是他見過的,只因那女子是個仵作,他印象格外深一點。

周管家戰戰兢兢放下東西,“不知雲大人有何吩咐?”他現在不確定,撞到雲起是不是意外。

“也不是什麼大事。”雲起氣定神閒,桃花眼半眯,天生風流的樣子,帶著不拘小節的表情道:“周家人都沒了,如今上下都是你在打理,很辛苦吧?”

周管家唉嘆道:“怎麼辦呢,老爺他們不在了,只能我替他們做點事,希望他們一路走好。”

“周家就沒個親戚?”

“老太爺當初逃難來的帝丘,縱然以前有兄弟家族,這麼多年沒有聯絡,早斷了聯絡。”

“哦,也就是獨木一枝。”

兩人你來我往閒話幾句,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話。

陸安然揉了下鼻子,注意到周管家放在旁邊的精緻食盒。

“周管家你一把年紀和小姑娘一樣喜歡這些東西。”雲起順著看過去,調侃道。

周管家面有尷尬,“這不是我吃,是我家,我家小姐喜歡,可惜小丫頭再也吃不到了,我買來供奉。”說著,又道:“哦對了,尋清小師傅也很愛這種糕點,所以多買了一些。”

雲起挑眉,“原來如此,看來口感不錯。”

“崇善坊三代做糕點,在本地稱為一絕。”

“周管家不介意分一點吧?”

周管家著實一愣,立馬道:“雲大人您請。”

雲起還真不客氣,掀開食盒蓋子拿了一疊出來,放到陸安然面前,“喏,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陸安然不可能當真流口水,不過聞著糕點倒是真的香,對著周管家頷首示意,拿了一塊放入嘴裡,心中頓時感嘆,不愧是百年老店,名不虛傳。

周管家見她吃東西只撩起一點點蒙面布子,居然也不取下來,因為好奇多看了幾眼。

“聽你語氣親暱,同周裴很是親厚?”雲起在對面喚回周管家的心思。

周管家人老了,反應遲緩,“啊,這樣,小姐少爺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雖然這樣說有些逾矩,我心中都當他們是自己孩子。”

雲起指尖輕摩食盤,上面鎏金描繪纏枝海棠,顏色豔麗富貴堂皇,晶瑩小巧的糕點疊放在上面,精緻當中處處透著奢華。

“這樣一盤糕點,怕是不便宜?”光一個盤子都好幾兩銀子。

周管家指著盤子道:“這盤子並非崇善坊提供,是我從家中拿了去,小姐只愛用這樣的盤子裝糕點,她說好看。”

雲起點點頭:“好看是好看,不過……”話鋒一轉,“你們周家人吃糕點都用鎏金盤子,正餐難道直接上金碗?”

周管家:“……”

雲起勾唇,目光流轉而笑:“周家這麼有錢,不會背地裡幹見不得人的買賣吧?”

周管家眼皮一跳,聽著雲起緩緩道:“比如販賣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