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紛擾的霓虹把寧靜還給了夜幕。只剩下高樓頂上暗紅色的避障燈,如同城市巨人沉睡的呼吸,緩慢地閃爍著。

陳飛宇坐在電腦前,握著滑鼠的手指間夾著半支菸。一旁的菸灰缸裡,歪歪斜斜地插滿了菸蒂,就像個亂葬崗。他佈滿血絲的雙眼盯著顯示器,電腦里正在模擬一枚火箭升空的過程。

除了3D動畫的模擬畫面之外,如水銀瀉地一般的資料佔據了小半螢幕。這可不是某個電腦遊戲,而是航天中心開發的運載火箭模擬軟體。

螢幕裡的那枚火箭也不是虛構的,而是即將在文昌發射的新型運載火箭,陳飛宇就是這枚火箭的總設計師兼總裝工程師。

一年前航天中心的機構改革,讓陳飛宇這個32歲的航天工程師有機會親自主持設計一款全新的火箭。這令他興奮不已,即將來臨的發射也讓他萬分緊張。

這時,書房的門開了。八歲的兒子陳旭站在了門口,惺忪的睡眼中掛著幾絲淚痕。陳飛宇掃了一眼時間,疲憊和緊張交織的神經出現了莫名的憤怒,他向兒子吼道:

“陳旭!你看都幾點了,你還不睡覺。等你媽上完急診班回來,非收拾你不可。”

“爸爸...我害怕。”陳旭聲音顫抖地說道,同時一行眼淚劃過了他稚嫩的臉龐。

陳飛宇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情緒偏激了,他滅掉煙,走到兒子身前蹲下,輕聲問道:

“兒子,是做噩夢了嗎?”

陳旭搖著頭,眼中的恐懼依舊在流轉:

“沒有,是天上有光,很奇怪的光!”

陳飛宇拉起陳旭的手向臥室走去:

“兒子,爸爸以前不是給你說過嘛,咱們的大氣層對光線有強烈的散射和折射效應。偶爾看到天上有奇怪的光暈是正常的....”

“不!不是你說的那種!”陳旭停下了腳步,握著陳飛宇的小手抓得更緊了。

陳飛宇一愣,拉著兒子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那好吧,就讓我來看看是什麼光在嚇唬我的兒子。爸爸可是火箭工程師,航天科學家。天上的事兒,可難不倒我。”

窗外的夜空平平無奇,稀薄的雲層反射著城市淡淡的輝光,一輪彎月孤懸在半空中。

“你看吧,哪裡有什麼奇怪的光呀!趕緊睡覺........”

話音未落,一抹不起眼的橙光從薄雲後邊一閃而過。那道光芒雖不耀眼,但轉瞬而逝的光輝幾乎能與月亮爭輝。

“你看吧!我說了你還不信!”陳旭緊緊地靠在爸爸身邊說道。

陳飛宇仔細盯著剛才光暈消失的餘韻,嘟囔著解釋道:

“這個嘛...額...有可能是雲層後的閃電。兒子,你知道閃電只是一種自然放電現象,沒什麼可怕的。”

就在此時,另一側的夜空中又出現了一團微弱的淡黃色光暈,這次出現光暈的空中沒有薄雲,看得非常清楚。

只見那團光暈逐漸擴大,顏色也從淡黃色逐漸變得赤紅,並且開始在夜空中蜿蜒著移動,好似一支沾了顏料的水彩筆在清水中緩緩劃過留下的痕跡。

幾秒鐘之後,那道赤紅的筆跡漸漸消散,最後完全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了一道似有似無的殘跡。

“這總不是閃電了吧!爸爸你說過,閃電發展的速度很快,剛才那道光的速度明顯比我們見過的閃電慢多了!”陳旭的聲音中夾雜著恐懼和堅定。

陳飛宇也是一怔,他一時也不能肯定剛才看到的光暈到底是什麼。但科學家和工程師的素養讓他在已知的科學體系裡尋找著合理的答案。

“額...兒子。我覺得剛才我們看到的有可能是一種特殊而且很稀有的閃電——球狀閃電。我以前也給你提及過,你還記得嗎?”

話音剛落,夜空就像嘲諷一般地連續出現了好幾個光暈。這些光暈有的形態就如剛才那般,有的如同漩渦,慢慢擴散又漸漸消失。有的又好似有巨人在夜幕上隨性地揮筆作畫。

幾秒鐘之後,夜空又恢復了平靜。陳飛宇怔在原地,呆呆地仰望著只剩下月亮的夜空發呆。身旁的兒子陳旭反而鎮定了下來:

“爸爸,這也不像你說的球狀閃電呀。你說的球狀閃電不是應該很稀有嗎?”

“不...不,這肯定不是,你讓我想想...”

愣了片刻,陳飛宇回過了神來,他拉著兒子快步走出房門。

“這兒看不清楚,我們到觀星臺去看看。”

所謂的觀星臺,實際上就是家裡的露臺。陳飛宇家住頂層,有一個很大的露臺。陳旭出生的時候,陳飛宇一心想給孩子種下一顆星辰大海的種子。於是給露臺加蓋了玻璃幕牆頂,放置了天文望遠鏡,星圖,等等。

然而,隨著陳旭的長大。他發現兒子似乎並沒有繼承到自己對星空的痴迷,反而是對化石、演化一類的學科展示出了興趣。陳飛宇沒有強行改變兒子的愛好,這個“觀星臺”也就只剩下個名字了。

父子二人來到露臺上的時候,夜空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大片大片的光帶在夜幕上張狂地舞動著,顏色也比剛才更加絢爛,就像戲劇演員舞動的水袖一般。隨著大片的光帶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原本銀光閃爍的月亮幾乎不見了蹤影。

陳飛宇放眼望去,他才發現,不僅是夜空中隨處都是光帶。就連遠處的地平線上也泛起了藍色的光輝,就像大地震到來之前破地而出的地光。

眼前的景象令這個見多識廣的火箭工程師和航天科學家瞠目結舌。一股從心底升起的冰冷氣息如一隻巨手般將他握住,他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在頭頂蔓延,令他頭皮發麻,後頸冒汗。因為窮盡他的知識也解釋不了,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忽然,從周圍樓宇傳來的陣陣驚歎聲將他從思緒的漩渦里拉了出來。他四下張望,周圍高樓的窗戶紛紛亮起。城市裡的所有人似乎都察覺到了這悄無聲息,但又詭異到了極致的夜空。

一陣陣驚叫聲和呼喊聲此起彼伏地在樓宇間盪開,但這些呼喊聲中並沒有幾分恐懼和害怕。更多的是驚訝、欣喜甚至是興奮。

“無知無畏......”陳飛宇喃喃自語道。

“爸爸,這些奇怪的光是來自天上的嗎?它們看起來就像電視裡的極光。”一旁的陳旭問道。

陳飛宇回答道:

“應該是的,我想有可能是太陽風暴的高能粒子和電離層相互作用...”

話說到一半陳飛宇自己都覺察到了不對,一來,現在他們現在正值凌晨,太陽還在地球的另一邊。二來,如果太陽風暴強烈到他們所處的緯度都能看到極光了,地球的臭氧層恐怕已經被太陽風吹乾了。

想到這裡,陳飛宇不自覺地拉著兒子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他拿起電話。先給航天氣象部門打電話,問一問他們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卻發現電話打不通,他又打給了航天控制中心和其他幾個部門,也都打不通。

就在他拿著手機一遍遍試圖撥出電話之時,夜空中炫彩的光帶和城市裡呼喊聲把這波雲詭譎的夜幕送上最高潮。

流光溢彩的光帶在夜幕中此起彼伏地出現、瘋狂的擴張然後消散。就在夜空的底色即將在某個角落重現之時,又會有新的光帶將其填滿。

整個夜空就像是一個染缸裡被倒進了七彩的顏料,然後拼命地攪拌。光亮最盛的時候,原本已經暗淡的城市又短暫地漏出了清晰的輪廓。

忽然之間,一切都消失了。夜空又恢復了暗淡,城市一瞬之間沒入了夜幕之下。只有星星點點的殘影,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未散去的光暈還是視網神經留在腦海裡的餘暉。

剛才還喧鬧的樓宇也一下子安靜了下去,包括陳飛宇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剛剛發生的一幕怔住了,只有那依舊閃爍的暗紅色避障燈提示人們,時間仍然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