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功夫,已至八月十三,過兩日便是龍丘棠溪的生辰,也是一個月圓夜。

白小喵與火猿一場大戰到了現在,可算結束了,勝者當然是白小喵。

看著被火焰包裹著奄奄一息的金烏,姜柚深吸了一口氣,提劍到了那隻火猿身邊。

火猿恢復了尋常大小,卻也有足足三丈與高。

煬谷中心處,此時盡是焦土。

姜柚向來沒有什麼菩薩心腸,這頭火猿,今日必須斬殺,否則將來就是白小喵的禍事。

已經走到了火猿身邊,一身皮甲的龐然大物側著頭望向姜柚,鼻孔擴張又縮小,不斷喘著粗氣。

但此時,後方火焰之中,白小喵沙啞一句:「姜柚……饒了他。」

姜柚猛地轉頭,皺眉道:「你確定?」

白小喵沉聲道:「確定,別殺他。」

姜柚手握山水橋,略微思量之後,還是將劍收了起來。

青毛小獸蹲在不遠處,瞧見這一幕,便嘿嘿一笑。

她就知道白小喵不會對火猿下死手的。

姜柚翻手取出一枚藥丸子,丟入了火猿口中,冷聲道:「你或許不記得,當年就在此處,你逼得我與師父走投無路,害我師父為了救下我們的命,去了他不願去的地方。光是這條,我就有殺你的理由。白小喵饒你不死是他仁慈,你要念他的好!」

既然不殺,姜柚也不會放任他離去。白小喵短時間內定然走不出煬谷,留個開天門大妖為他護道也是好的。

火猿將丹藥嚥下,一雙大眼睛盯著姜柚,看了許久,然後說道:「我記得,你是九十年前到此的那個劍客的弟子。」

姜柚沉聲道:「記得就行。」

方才她愣了一愣,算時間,當年跟著師父到煬谷時,師父也才不到三十歲,自己十六而已。如今已是癸丑年,自己都過九十之齡,師父離世,已近甲子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此時火猿恢復了幾分氣力,他硬撐著起身,看了一眼遠處金烏,呢喃道:「我不是叫火猿,我叫火行猿,當年煬谷南遷之時,我就在這裡了。」

說話之時,火行猿目光復雜。

「我認了,此後便是他的死侍。」

姜柚只是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正想轉身呢,火猿卻說了句:「你認識艾禾嗎?」

姜柚猛地轉頭,皺眉道:「我前世叫做艾禾,怎麼?」

火行猿苦笑一聲,問道:「曉得艾禾前世叫做什麼嗎?」

姜柚搖了搖頭,「我哪裡會知道。」

此時火行猿說了句:「你猜我修行至今,多久了?」

姜柚淡然道:「開天門修為,六千年撐死了。」

火行猿搖頭道:「你猜錯了,我開靈智便有萬年,又以萬年修成人身,再以萬年修成火焰之身,距今三萬年有餘。艾禾前世,是一位女將軍,就叫女艾,大夏天水郡人。我……曾與她並肩作戰。」

姜柚神色極其淡然,「那你記住了,我叫姜柚,青椋山主的二弟子。艾禾也好女艾也罷,跟我沒什麼關係。」

火猿呢喃一句:「曉得了。」

不過他抬頭看了一眼正要西斜的日頭,笑道:「金烏即將歸位,這幾萬年來,人間要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大日了。」

姜柚取出酒葫蘆,抿了一口摻了水的酒,然後靜靜看著白小喵。

片刻之後,姜柚說道:「小喵,我得回了,想我了就傳信,我來找你。」

白小喵卻傳音一句:「趕在八月十五前我會歸位,替我給青女打聲招呼,我與她共同開路。姜柚……一定把主人帶回來!

姜柚咧嘴一笑,點頭道:「放心吧。」

回過頭後,姜柚喊道:「阿狸,回家。」

一頭青毛小獸即可化作大妖風狸,隨風而起,疾速往北。

火行猿苦笑一聲,大羅金仙修為的風生獸,看樣子是北俱蘆洲最早出現的異獸之一,若是她一起出手,自己早就敗了。

「你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你跟盤瓠都是帝前大將,女艾也是,但你提這個作甚?她是我的小主人,叫姜柚,不是女艾!」

火行猿只覺得那股子火從天而降,幾乎要將自己烤化掉。

一雙大眼滿是驚恐,他怔怔看著那隻碩大金烏,結巴道:「你……你早就想起來了?」

金烏換做一身白衣的年輕人,沐浴火焰之中,冷冷看向火猿,沉聲道:「留你的命,是因為當年你在扶桑樹下沒起貪念。」

火行猿化作人形,苦笑道:「明白了。」……

八月十四,一日清晨,海棠樹下聚滿了人。

時隔近甲子,終於回來的魏薇與羅杵,以及已成真武境的陳文佳。

魏薇與羅杵是先去神鹿洲看過了魏宏墓才來的,而陳文佳重返嫿枝峰後,在師父與弟子的墓前,坐了許久。

師父在世時,陳文佳極少遠遊。師父沒了,她一趟遠遊數十年,回來時弟子也沒了。

原本極其剛強的女子,昨夜坐在嫿枝峰上,哽咽了許久。

劉景濁走後,青椋山只在祖師大殿有過一次議事,在海棠樹下一次都沒有。其餘議事,都是在泥鰍湖舉行的。

海棠樹下的小議,如今只有龍丘棠溪有資格召開。

楚廉本以為自己會是最早到的,結果來時才發現,陳文佳已經到了。

楚廉便微微一抱拳,笑道:「陳掌律總算是回來了。」

陳文佳擺了擺手,搖頭道:「這麼多年沒盡責,不敢再稱掌律了。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寒藻頭上那個‘代"字摘了,如今她也是合道修士了,還是個劍修,擔任掌律,實至名歸。」

此時有個年輕姑娘撇著嘴走來,嘟囔道:「掌律在外面玩兒夠了,我可還沒機會去呢,這個代字不光要摘,我身上的掌律二字,一樣要摘。可千萬別推辭,我想去海外四洲逛一逛。」

陳文佳笑著拍了拍刑寒藻肩膀,輕聲道:「辛苦了,接下來換我守著家。」

楚廉與刑寒藻走去海棠樹下,同時作揖。

魏薇羅杵隨後到此,免不了的一通寒暄。

二人修為都到了開天門,如今的青椋山,可太不好惹了。

今日會出現許多許久沒出現的人,山下客棧,他們自個兒先碰頭了。

張柳自然騙到了鬱梳蟬,舊清溪閣左右護法,如今是一對神仙眷侶。.

還有路闔鄺樂以及韓逄,也有南北樓主,方家姐妹,馬黃竹舟。

這些人,這麼多年過來,除了掙錢,就是在收攏各種無主氣運。

當然了,客人也很多。

有個長相與李湖生一模一樣的傢伙,名字叫做李南坡,他與青女一同登山。

還有三人,大多數人瞧見都會嚇一大跳。

趙思思走在前方,沒好氣道:「你們那好兒子是真欠揍啊!青椋山跟長風島是如今景煬王朝明面上最大的靠山,你們的好兒子居然要削去大伯二伯的王爵?人家吃你們皇家俸祿了嗎?看把他能的,咋不把天衍帝從墳裡刨出來?」

另外二人,自然是趙焱與阿祖爾。

當爹的無奈一笑:「可是我已經死了啊,再去教訓兒子,不會嚇人嗎?再說了,你是長公主啊!你當姑姑的,踢死他去!」

結果被阿祖爾瞪了一眼,趙焱只得乾笑一聲,再不做聲。

阿祖爾輕聲道:「他性子不壞的,怪我們走得早,讓他身陷皇城,就學會了把弄權術。但他要是太過分的話,我去找一趟餘先生,讓他教訓教訓侄孫。」

是啊!如今景煬王朝的皇帝,對於餘恬來說,都是孫子輩兒了。

龍丘棠溪憑空出現,笑著說道:「行了,餘恬哪有時間?風苓可才給他剩下一雙龍鳳胎。」

趙思思咧嘴一笑,「二伯母,好些了嗎?」

阿祖爾也問道:「聽說你受傷,我著急死了。」

龍丘棠溪擺手道:「都養了二十年了,好的七七八八了。」

其實後邊兒還有一隊人,多半都是曾經拒妖島上與劉景濁並肩廝殺過的。

另外還有一對男女,這是首次一起出現。

棲客山書院的山長,孫犁。以及他的道侶,劍修祝賀。

他們御劍落在左春樹等人附近,可把大家夥兒嚇一大跳。

高圖生臉皮抽搐,「祝賀居然是女人?」

狄邰面無表情,但說了句:「我總算是知道堂堂孫山長,為何跑去玉骨山大發雷霆了,原來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本來是打趣言語,可搭配這毫無表情的面容,總是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

孫犁無奈道:「這次要是能成,將來請大家吃酒,咱們合夥兒灌他。」

秋暮雲啞然失笑:「那怕是不容易唷。」

眾人齊笑,那倒是啊!那傢伙放一碗血出來估計都能把人喝醉,灌醉他?想來是真不容易。

琉璃州城裡有一間客棧,有個遠道而來的讀書人,住了二樓第三間。

讀書人與掌櫃閒聊,提起那座青椋山,掌櫃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說什麼那可是咱們流離王的山頭兒,可惜,他小時候流離王便死了。

讀書人便與那老掌櫃說了一句。別灰心,他們是神仙,說不定會回來呢。

另有一艘核舟,此時懸在天壽山上,臉上有疤痕的背劍女子眼眶有些溼潤。

太久沒回來了,真想去山上坐坐。

天之極高處,破碎天庭之中,身穿黃袍的道人呢喃一句:「真的回得來嗎?若是可以,我也願出一份力,鬥也要光明正大的鬥。」

人皇與教祖從來都不是敵人,只是走了兩條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