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思緒在腦海裡翻騰,蕭良睡意全無,不知不覺窗外天光大亮,決定先拿到初步能證明肖裕軍涉嫌侵吞集體資產的罪證再說。

蕭良掐著時間趕到何紅父母家斜對面的小吃店,買了一屜小籠包坐店裡細嚼慢嚥,待看到何紅她媽與林羲提著笨重的書包走出院子,他從另一條岔道快步走到十字街口的公交站臺。

“嬸,送小羲去上學呢?”

看著9路公交車緩緩駛靠過來,蕭良熱情的從何紅她媽手裡接過小姑娘沉重的書包,從後車門擠進公交車裡,不容何紅她媽拒絕,掏錢給售票員:

“兩張雲社鎮上,一張西圩墩村!”

雖然肖裕軍與狼狽為奸者正在雲社佈網等他鑽進去,但肖裕軍手下狗腿子再多,也不可能盯住雲社鎮的每一個角落。

兩張前往雲社鎮上的車票是給何紅她媽、林羲買的,前一站西圩墩村的車票是蕭良給他自己買的。

清晨下鄉的乘客很少,蕭良與何紅她媽、林羲到車尾坐下又嘮起家常。

蕭良長著一副極具迷惑性的溫良面容,又善與人交流——有昨夜打下的基礎,等公交車駛到西圩墩村,何紅她媽都變得健談起來,恨不得將心窩子都掏給蕭良,其中自然也包括她女婿林學同此時在縣裡打工的地點。

不過,說起林學同這個女婿,何紅她媽也是一言難盡的樣子。

“下一站西圩墩村,要下車的人提前準備!”

售票員像是毫無感情的機器,提醒到站資訊。

蕭良從車窗看出去,就見遠處白漆藍字的站牌,孤零零的立在鄉鎮公路旁的一排私建平房前。

這排私建平房有七八間,後面連著院子——門額上用紅白油漆刷著“顧雄批發部”、“平侯理髮店”、“二麻子豬頭肉”“曉紅織布小樣”等招牌。

有六七個村民拿蛇皮袋攤放在鄉鎮公路邊,擺放了從地裡新摘的蔬菜、剛捕撈的魚蝦等,向經過的路人兜售。

批發部的門臉最大,房前還鋪澆了水泥地,靠牆壁還擺放十幾摞啤酒等貨物。

雖然還沒有到八點鐘,但已經有人在批發部前支起一張小桌子下棋,幾名路人無所事事的站旁邊觀看。

這一排平房就是九四年雲社鎮西圩墩村的商業、文化以及資訊交流中心。

沒有看到有什麼值得警覺的跡象,蕭良站起來與何紅她媽告別,習慣的抓了下小姑娘又粗又黑的馬尾辮。

見小姑娘的身子猛然僵了一下,蕭良笑了笑,等公交車停穩,快速走了下去——雖然前世林羲從來沒有說明過原因,但總是討厭蕭良摸她的辮子。

現在看來,肖裕軍對林羲的意圖不軌,可能就是從這些小動作開始的,或者說還停留在這些小動作上。

…………

…………

蕭良走到批發部前,瞥了一眼顧培軍他爸顧雄仰坐在櫃檯後的躺椅上,手裡拿著收音機正聽單田芳的評書。

蕭良沒有急著走進去,很有耐心的站在外面的場地上耐著性子看下棋,聽看棋的路人與馬路邊的賣菜人絮絮叨叨閒扯,聊的正是這兩天雲社發生的“大案子”。

閒言碎語難免會有誇張、演繹的地方,但最離譜的地方,無過是說他押送途中為逃跑,搶奪方向盤才發生嚴重車禍,極其窮兇極惡。

現在鎮上除了出動聯防隊協助派出所到處抓捕他,還要求各村都派出人手嚴防死守,加強對可疑人員的排查,但很顯然各個村裡都沒有當一回事。

約摸九點鐘,有一輛公交車從雲社鎮區方向駛來,在斜對面的站牌前停下來。

看到在公交車進站前,就有模糊人影隔著佈滿灰塵的車窗朝批發部這邊張望,蕭良這才不動聲色的走進比傳統商店規模要大一些的鄉村小批發部。

顧培軍的父親顧雄是鎮物資站的退休老站長,看上去很年輕,不像過六十歲的人,蕭良以前就跟他見過兩面。

不過,顧雄坐在櫃檯後的躺椅上,沒有太大反應的打量蕭良兩眼,心思還是放在單田芳的評書上。

蕭良確認他沒有認出自己來,從櫃檯裝零碎商品的紙盒裡拿起一隻打火機“啪啪”按打了兩下,扔了一枚硬幣過去。

公交車緩緩開走了,蕭良看到身穿制服的隋婧赫然就站在馬路斜對面車牌前,正警惕的盯住身後尾隨她下車的兩個小青年。

蕭良轉頭看了顧雄一眼,見坐直身子的顧雄這一刻緊緊蹙起眉頭,一副麻煩找上門來的模樣。

蕭良頗感意外,沒想到隋婧昨天上午才被他騙到雲社,竟然這麼快調查到這裡來了,看樣子還不是第一次找顧雄、顧培軍父子瞭解情況?

這麼快就摸對脈絡,鎮上是有誰給隋婧指路嗎?

蕭良心裡有所猜測,但也不可能去找隋婧打聽。

這會兒隋婧在馬路對面跟那兩個尾隨她的小青年起了爭執,厲聲呵斥:“你們跟了我一路,你們要做什麼?”

“怎麼,當警察就不了起啊,這路是你家鋪的,別人還不能走了?”

一名梳中分發型、穿花襯衫的小青年,挑釁的看了一眼隋婧寬大警服都遮掩不住的洶湧胸部,又赤裸裸的盯住她的臉,反問道,

“我們剛好坐車從這裡下來,不行啊?”

另一名寸頭青年更是誇張的伸手過來推隋婧的肩膀:“當警察了不起,也不能像條狗擋住我們群眾走路啊!”

隋婧伸手抓住寸頭青年的手腕,猛的往下一掰,就見寸頭青年“呀呀”叫喚著,身子就像蝦子似的斜側過去。

隋婧又利索無比的抬腳朝他的膝蓋外側猛然一踹,就聽得那寸頭青年慘叫一聲就滾倒在地上,連個汗毛都沒能碰到隋婧。

花襯衫青年一邊伸手去拽隋婧的衣領子,一邊撒潑大叫:“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隋婧加入警隊還沒有經歷這樣的場面,這也決定了她出手更無顧忌。

她毫不猶豫的伸手對花襯衫青年來了一個探爪鎖喉,緊接著又一拳狠狠打在花襯衫青年的腋下,令花襯衫青年吃痛跪地。

看到隋婧隨後一腳狠狠踩住花襯衫的脖子,令其無法動彈——雖然隋婧的招數在蕭良眼裡,僅僅是對付普通地痞流氓綽綽有餘的花架子,但還是忍不住感慨,這娘們不簡單啊。

馬路這邊棋也不下了、菜也不賣了,一群人跑到馬路對面看熱鬧,將隋婧跟兩個撒潑的青年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蕭良見顧雄只是坐直身子往馬路對面張望,遞了一支菸給他。

“怎麼回事,外面在鬧騰什麼?”顧培軍聽到動靜,從後面的院子走出來,好奇的問他爸。

“縣局的隋警官估計是跑過來找你瞭解情況的,卻不知道肖麻子從哪裡找來兩個小混混,剛下公交車就逮住隋警官挑釁!”

顧雄拽住兒子顧培軍說道,

“你別出去,那兩個小混混就是肖麻子找過來噁心人的!隋警官過後要是還來找你,你也不要露面!這事你不能沾手。”

“顧支書這事想不沾手,恐怕也不行了。”蕭良將半指長的菸灰彈落,看著顧雄、顧培軍父子笑道。

“蕭幹事?”顧培軍這才認出櫃檯前的青年,正是這兩天有些人翻遍雲社都想挖出來的蕭良,張嘴囁嚅半天,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蕭良朝顧培軍笑了笑,眼眸深邃的看向同樣震驚的顧雄,說道:“顧站長,我其實早就知道果汁廠的那份舉報材料,是顧支書偷偷扔到我宿舍裡的,我要是被肖麻子逮住,很難保證不將這事說出來啊……”

顧培軍是南亭村黨支部副書記,也就比蕭良大四五歲,大前年從部隊退伍後,就進了南亭果汁廠跑業務。

顧培軍的個人能力很強,不到一年時間業績就超過絕大多數同事,做到果汁廠銷售科副科長,也因此發現果汁廠為肖裕軍所把持,在財務、採購等方面存在很嚴重的問題。

顧培軍一度與肖裕軍產生很深的矛盾衝突,很快就被排擠出果汁廠,回到南亭村委、黨支部工作。

顧培軍無法坐看肖裕軍等人肆無忌憚侵吞南亭村的集體資產,但為了保護自己,還是隱忍大半年之後才向鎮上匿名舉報。

在蕭良負責南亭村委及果汁廠的財務審計工作之後,顧培軍以為鎮上開始重視南亭湖果汁廠的問題,又進一步將更為詳細的舉報材料偷偷扔到蕭良的宿舍之中。

蕭良也確實是根據顧培軍暗中所給的材料,才在審計時進一步發現南亭村委及果汁廠賬目存在更多、更嚴重的問題。

雖說蕭良前世也是在等被判無罪重新回到雲社後,才知道一些事的細節,但蕭良在被陷害誣告之後,顧培軍並沒有像鎮上其他人那樣避之不及,一味想著明哲保身。

顧培軍不僅很快站出來實名舉報肖裕軍、何紅等人在果汁廠財務弄虛作假,侵吞南亭村集體資產,也是雲社為數不多公開質疑肖裕軍指使何紅陷害蕭良的人。

可惜的是,顧培軍當年並沒能扳倒肖裕軍,最終也遭到打擊報復,被迫離開東洲。

要說雲社還有誰會相信他是無辜的,蕭良第一想到的就是顧培軍;也相信他此時找上門,顧培軍不會袖手旁觀。

不過,顧培軍的父親顧雄在基層廝混了大半輩子,一生唯恐謹慎不夠,生怕他兒子捲入眼前這樁惹不起的是非之中。

蕭良眼眸深邃的盯住顧雄,要他明白他兒子顧培軍已經沒有辦法從這件事裡面脫身了。

“秀蘭,秀蘭!別跟人說培軍在這裡!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別讓人到後面來。”

顧雄盯住蕭良看了片晌,見蕭良眼神有著這個年紀罕見的堅定、從容,一點都不像狼狽逃竄的通緝犯,甚至還一下子抓住他的軟肋——他到院子裡將老伴喊到前面來看店,也不讓老伴瞎問,就拉著蕭良、顧培軍鑽進後面的院子裡,將批發部門臉通往後院的門反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