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北京。

大明通政使司通政使趙文華此刻卻沒有一絲一毫過節的心情,相反焦急的在自家府中來回踱步。

今天,全大明朝的人誰都可以過節,唯獨他這個大明權力中央的大管家不行。

因為他是嚴嵩的乾兒子!

而今天,又恰恰是嚴嵩和夏言黨爭的最後一步。

所以,趙文華在等,等一個極重要的人出現。

長子趙秉德推開房門:“爹,陸將軍和劉使臺來了。”

趙文華立刻抬手:“快,快請進來。”

趙秉德離開房間,緊跟著便是兩個男人快步登門,趙秉德隨後從外面關上房門。

這裡的陸將軍便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陸炳,而劉使臺則是浙直轉運使劉元理。

“元理,寒暄的話就別說了,今晚過了子正就是出了年關,皇上將會在精舍召開御前會議,審定內閣今年的財政支出,事辦妥當了沒有?”

劉元理顧不上落座,趕忙開口。

“三百萬兩銀子,明天一早走通濟門進京,報的是去年浙直運司衙門押解的稅銀。”

“太好了!”趙文華興奮擊節:“有了這三百萬兩,夏言明日一早就必定倒臺!”

興奮之後,趙文華又凝起眉頭:“可是去年浙直鹽政、漕政一共才解稅一百九十一萬兩,今年一下多了一百多萬,怎麼和皇上解釋?”

“簡單。”劉元理目露兇光:“就說之前浙直有商人隱瞞賬目,拖了朝廷的稅款,今年查清楚之後殺頭抄家,補了前兩年的虧空。”

趙文華聞言點頭:“可以,挑幾個替罪羊出來便好,有人選嗎?”

“嚴州府有個商人,叫魏儀和,他們一家都已經被駱庭輝抓起來了。”

“之前你說通倭那個?”趙文華想起這個名字,隨意搖頭:“不行,他不行,他的事太多牽連太廣,不能爆出來,另外你們運司衙門和駱庭輝都收過錢,萬一這事皇上派錦衣衛下去查,沾到你們身上都是麻煩。”

劉元理點頭:“若是這樣,就只能再重新挑了,可是時間來不及,明天銀子就要進京,皇上一定會問閣老的。”

趙文華負手皺眉,來回走動,最後下定了大決心一般站住身子,看向劉元理。

“沒辦法只能如此,這樣,你立刻回南京,不,直接去嚴州,告訴駱庭輝,先把人放出去,然後再用偷瞞朝廷稅目的名義處決。”

“直接處決?”

“對,滿門抄斬,咱們打個時間差,如果皇上要派錦衣衛下去查,也要趕在錦衣衛之前,將魏家上下全部殺盡!”

趙文華目露兇光:“死無對證。”

劉元理也是絲毫沒有憐憫之心,作揖:“下官這就去。”

“快!”

趙文華隨後看向陸炳:“陸將軍,蘇綱那......”

“證據確鑿,通政使放心。”

“好,這一次,務必要一擊釘死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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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高玄殿,精舍。

入得大門,是兩列一把把旃檀木做就的太師椅相對排列整齊,每一張太師椅上都坐著一個沉默不語的‘男人’,一列鬚髮蒼然,這是大明朝如今的內閣閣臣和六部尚書,另一列相對而坐的則是面白無鬚,這是有著內廷之稱的司禮監一眾宦官。而在這兩班涇渭分明當中的空地擺下了兩個火爐,木炭噼啪作響。

再往前壘起了一處修士常用的圓臺,圓臺四周掛上了紗幔,影影綽綽可以看到內設案几,蒲團,還有著一個身穿道袍的男人,似在閉目養神。

圓臺之後擺放著一巨大香壇,三根粗長的檀香正在燃燒,讓整間精舍都瀰漫著一股檀香味,讓人昏昏欲睡。

精舍極其安靜,除了木炭燃燒時的炸響,再無一絲雜音。

直到。

“子正,萬事如意。”

報更的聲音響起,意味著嘉靖二十七年的上元節,到此結束。

時間進入到正月十六,大明朝的權力機器,該開工了。

“都說說吧。”

一道聲音自紗幔後響起,齊刷刷的,司禮監太監連著內閣官員全部起身。

能讓這兩班權勢通天者如此敬畏緊張,那麼紗幔之後的男人身份便昭然若揭。

大明朝的真正核心,至高無上擁有絕對權力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今年,戶部的錢是富裕了還是又虧空了。”

戶部尚書張潤躬身應話:“回皇上,戶部今年歲入三千九百七十萬兩,已經核定的支出將達到四千四百一十萬兩,缺口達到四百四十萬兩。”

說罷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這裡未免爭議,先說一下稱呼的事。

明朝大臣見皇帝叫陛下還是皇上這一點,經《明實錄》《皇明典故》《大明會典》《明世宗寶訓》等多處考證,明初稱陛下較多,嘉靖皇帝這一時期,幾乎九成以上叫皇上。

只有明初朱元璋、朱棣時期叫陛下的多。

另外張潤這裡報的歲入,表達方式是錯誤的。

準確來說應該按照李東陽《大明會典》的寫法,稅錢應以貫為單位,也就是銅錢。

因為這個時候還沒有推行一條鞭法,大明朝財政統計應是按照糧、錢、金銀、絲布、茶、蠟、顏料等一系列稅課司(局)衙門的收入做一個匯總,但是寫這般細緻的話,光一個稅的統計,就能寫兩三萬字。

所以這裡直接匯總,按照弘治十五年的最後一次統計,做一個大概的價值換算,方便認知,希望大家理解。

書歸正文。

“四百四十萬兩,缺在哪了?”

朱厚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來:“溫祥,你知道嗎?”

司禮監掌印太監(也就是呂芳的原型)溫祥垂下腦袋:“內閣的賬,奴婢不敢多問。”

“那就推到朕這裡?”

呼啦一下,兩班人馬齊齊跪倒在地:“臣(奴婢)等有罪。”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你們這是怪罪朕,朕哪裡還能怪罪伱們。”

朱厚熜的聲音依舊古井無波,可任誰都能聽出來,嘉靖皇帝現在很生氣!

作為內閣首輔的夏言不得不開口了。

“皇上,臣是內閣首輔,朝廷財政虧空,臣當首責。”

“朕不想怪罪閣老,不想怪罪你們任何一個人,但朕只想知道,虧空,到底虧在了哪,是虧在了給朕修這大高玄殿,還是虧在了給朕修元祐宮上,如果是,那就停掉,不能因朕一人之喜惡,虧了國家的財帑。”

工部尚書文明緊張的幾乎要尿了褲子,但卻不敢接話。

因為不能接!

給嘉靖皇帝擴修日月壇和修元祐宮的錢足足高達近三百萬兩。

這筆錢說出來,就是打朱厚熜的臉。

於是文明看向了嚴嵩的背影。

嚴嵩雖然看不到,但也知道自己該張嘴了。

“回皇上話,今年虧空之所以如此大,是因為陝西巡撫曾銑向兵部遞了本,說要在今年對俺答動兵,僅此一本,就伸手問朝廷要了四百萬兩軍費!”

精舍,再一次陷入寂靜之中。

直等到朱厚熜開口。

“西北軍務,系江山社稷之安危,俺答若敢侵我大明,慢說四百萬兩,就是四千萬兩也得花!”

皇帝這是,支援曾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