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午時分,滿月當空。從那一天開始,太陽再不會從地平線上升起。也是那一天,人類的時代宣告結束。

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類幾乎不可能戰勝得了那些東西。它們是人類無法理解的存在,有人說它們是另一個次元的生物在這個次元的投影,也有人說它們是這個世界最古早的支配者。

它們早在人類出現以前,早在太陽系誕生以前,甚至可能早在銀河系初具雛形以前便在這裡了,它們存在的時間比人類所能想象的最悠遠的歲月還要悠遠,它們能讓群山崩塌,能使天空崩解,能令星辰化為灰燼。它們只是沉睡。

它們就要甦醒了。

那個時候,末世拯救局組織了“終末救贖計劃”,企圖用上一切能用的手段,要把它們重新拖回沉眠。

但是最終,“終末救贖計劃”失敗了,它們甦醒了,一個巨大的陰影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將太陽吞入腹中,人類的統治也因為它們的甦醒與躁動而在十幾個小時內崩潰。

數年過去了,如今各種衍生的怪物在大地上橫行肆虐,人類的數量已十不存一,倖存下來的人們只得抱團躲在庇護所裡惶惶不可終日。

———

“神父大人,根據推算,今晚正是月圓血夜,是時候為扭曲主神獻上新的祭品了。”一個全身罩著黑色袍子,袍子外掛滿古怪銀飾的女人微微彎下腰,湊到老羅耳邊低聲輕語。

老羅放下手裡圈圈畫畫已經面目全非的城市地圖,在心裡嘆了口氣,擠出一個笑臉,轉頭面向那個讓他心裡犯惡心的女人:“好啊好啊,我的祭司大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哪裡還有祭祀的物資啊?我們現在就剩點泡麵餅和兩塊壓縮餅乾了,我手下還有七八號人等著開飯,全部獻祭給扭曲主神了,我們吃什麼?去劫運輸隊的小隊不回來,我是不會祭祀的。”

“你不尊重扭曲主神,扭曲主神是不會保佑你的,月圓血夜不獻上祭品,你就等死吧,不,你死了也不會得到安寧的,你的靈魂會被投進火海,永世煎熬!”女人開口便是惡毒的詛咒。

老羅嘴角抽搐,笑容在他臉上堆不住了,他一直以來都很想給那個女人一拳,但是他不敢,他怕。

老羅怕的當然不是那個什麼扭曲主神,有些人天天對著扭曲主神吐口水但是到現在都還活著,老羅怕的是女人後面的教會,教會勢力很大,掌握著大量槍支彈藥,能為很多人提供庇護,同樣也能讓很多人成為宗教的奴隸。

教會很極端,他們的主教宣揚著他曾親自覲見過扭曲主神,就是那個吞噬太陽的陰影,他說扭曲主神之所以降下如此災厄,是因為人類的罪惡已積累到一定程度,但是隻要除掉所有異端並獻上足夠的祭品,扭曲主神就會歸還太陽並收走降下的怪物,讓人類的生活重歸平和。

老羅自己是不相信什麼狗娘扭曲主神的,他就一個小土匪頭子,找了個靠山,想安穩點苟活下去罷了,這個神父的頭銜還不知道是誰給他扣上的。可架不住有人真的相信,只要認真誠心去信奉那個扭曲主神,生活總有一天能夠迴歸從前。

他瞥了一眼一個跪在角落裡雙手合十祈禱的女孩。

這樣就好,如果沒點什麼讓人去相信的東西,恐怕很多人都會精神崩潰而死掉,這樣就好。老羅心裡無奈地嘆息。

“反正無論如何,今晚都要進行獻祭,沒有祭品的話,就把她推出去好了!”女祭司伸手指向角落裡的女孩,身上銀飾晃動相撞,叮啷作響。

幾個原本低著頭的人聞聲抬頭,立刻向女孩投去惡意的眼神。

老羅心裡一緊,惡狠狠地盯著女祭司,原本滄桑的眼神頓時如鷹一般銳利,他好歹是土匪頭子,好歹是殺過人的。

但是那個女孩,是他的軟肋。

“祭品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不要管。”老羅咬著牙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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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爆破的巨響震得所有人全身一震。

煙塵還未散去,一隊武裝人員就跨過爆破物炸開的牆洞踏進室內,分散站開。他們穿著同樣的黑色制服,端著統一的制式步槍。這些能連發並且穩定可靠的步槍,在末世可是相當稀缺的硬貨,而這些人竟人手一把!

“你們是誰?知不知道你們闖入的是誰的地盤!”老羅從腰間拔出手槍,挺身擋在眾人身前,幾個年輕人也見勢抄起身旁的傢伙,站到老羅身邊。

十來條槍瞬間對準他們幾個。

“咳咳,咳咳咳,咳……”

一個身材略有些矮小的男子低頭咳著嗽,撥開幾條槍的槍口,走到最前方,揮揮手,示意大家不要把氣氛搞得太僵。

這個男子明顯是領隊的。老羅有些驚訝,眼前的男子頭髮半灰摻著半黑,臉色蠟黃如紙,竟然儼然一幅身體虛弱到快要命不久矣的樣子。可他的眉眼又極其鋒利,像是被刀削出來的峭壁,被這樣的視線盯著,老羅感受到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

一定是爆破揚起的粉塵太大了。老羅騙自己。

男子把方才咳嗽時用來遮掩口鼻的手帕揣進口袋裡,一臉微笑地面向老羅問:“末世拯救局,你知道的吧,你貴姓?”

“姓羅。”老羅心裡泛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既然對方是末世拯救局的人,自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

末世拯救局以前是專門為了對抗人類無法理解之物,防止末世降臨而成立的組織。在末世降臨之後,末世拯救局迅速轉型成了一方大勢力,為近萬人提供庇護。聽上去好像還挺可靠的,但是末世拯救局的行動方針只有一個——再次賭上人類的一切,對那些東西全面宣戰。

如果是扭曲神教的主教是個自我麻痺欺騙大眾的騙子,那末世拯救局局長司馬南明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至少老羅是這麼認為的。比起不切實際地想要以人類之軀戰勝那些已經完全甦醒的能被稱之為“神”的東西,還是多騙一下自己更能苟活得久一點。

“嗯,羅,羅鋒對吧。”男子說著,隨後轉向一旁兜帽遮住面龐的女祭司:“你一定就是這裡管事的,怎麼稱呼?”

女祭司嘴角逐漸變得扭曲:“你們已經害死了那麼多人還不夠麼?你們末世拯救局害死了那麼多人!你們觸怒了扭曲主神,害的我的孩……害得主神降下神罰!現在你們不尊重主神不說,還妄圖對主神宣戰!你們想讓人類徹底滅亡麼!”

男子彷彿沒聽到女祭司的話語一般,用袖口遮住口鼻咳嗽兩聲,隨後淺笑一下,輕聲說:“我聽說這邊有人在搞邪教,應該就是你們了吧,我直話直說了,你們後面那些人,包括你們幾個,我全部都要帶走,你們懂得的吧,為了人類最終能夠重新奪回家園,人類必須團結在一起。”

“跟你們走?不可能!跟你們走去當奴隸嗎!去送死嗎!主神會對你們降下神罰的!流著血淚的天使會將你們引路到黃泉!你會進入最恐怖的地獄!你們死無葬……”女祭司面容變得猙獰起來,聲音歇斯底里。

男子低下頭莞爾一笑。

砰!

隨後是一聲槍響,一發子彈穿透女祭司的心臟,她倒在地上,銀飾散落一地,口中鮮血湧出,再也說不出話了。

人群中女孩發出尖叫,但很快被人捂住了嘴,尖叫變成不能自已的嗚咽。

持刀的幾個年輕人想要挺刀前壓,卻被武裝人員手裡的步槍逼得連連後退。

老羅怔住了,女祭司就這麼,死了?死了!她可是教會的人啊……

男子收起手裡的手槍,走到老羅跟前,拍了拍老羅的肩膀,淡淡地說:“現在你是管事的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不?這裡是張神父長的地盤,你敢在他的地盤上動人,他是不會放過你的!”老羅想給自己壯壯氣勢,把眼前的男子喝退,但是聲音好像有點破音。

“那個張神父長啊,他,昨天就被我們斃掉了,今天屍體應該已經處理掉了,你知道的,我們的人向來手很快。”男子抿著嘴點點頭。

“我,我可是認識你們李科長的!”老羅知道自己的聲音在打顫,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在末世以前,老羅曾經與李科長有點小交情,這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哪位李科長?”

“李雪仁科長,對小型怪物殲滅二科科長,你總該給李科長點面子吧。”老羅眼裡放光,好像事情有了轉機。

“李雪仁科長是對小型怪物殲滅科的,我是對人攻堅科的,我們的職務互不干預,在對人任務上,我的職權優先於她,她管不了我的,這點也許你不知道,但是現在我說了,你應該清楚了吧。”

老羅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名字,一個讓人絕望的名字。

“敢問足下是?”老羅顫顫巍巍地問。

“對人攻堅一科科長,姓蕭,名旬。”男子淡淡地說:“我只是帶你們走而已,又不要殺了你們,不要把我看的像會吃人的怪物呀。”

老羅一屁股跌坐在地。

是那個陰險狠辣殺人不眨眼的怪物,他會把所有阻礙世界得到拯救的東西都焚燒為灰燼,據說落到他手裡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而他患有在這末世幾乎沒有辦法治癒的肺病,連他的同事都在盼著他早日歸西。

老羅不敢直視男子的笑臉了,那張笑臉裡藏了太多的陰冷與血腥……

“對了,剛剛那個沒忍住尖叫出來的女孩,和你是什麼關係?”男子用槍抬起老羅的下巴,強制老羅和自己對視。

“求求你了,別動她,不關她的事,她不是教徒,我跟你走,我手下的人全跟你走……”老羅的心裡防線被徹底擊潰了。

“好。”男子只是略帶笑意,冷冷地回覆。

———

天使,編號667,天空古神的衍生怪物之一,一般被形容為長著翅膀的聖潔人形雕像,或為長著翅膀流著血淚的巨大眼球。目前尚未明確發現過實體。

危險等級:未知。

擁有權能:未知。

警告,不要跟隨天使去往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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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震顫中,女孩把擔心的目光投向身旁咳嗽不止的男子。

天花板的塵土不斷地落下,快要淹沒這間地下室了。

男子一隻手用手帕掩住口鼻,另一隻手開啟穿梭機的艙門:“這是最新型號的穿梭機,咳咳,一旦啟動,就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回到末世拯救局總部。咳咳咳咳,雖然還是在測試階段,但是我們現在只能透過這個逃離這裡了。”

“我怕你死掉。”女孩說。

“死掉?那又如何?若能讓人類的生活迴歸從前,讓太陽再次在地平線上升,要我死多少遍都可以,咳咳咳咳……”

男子把帶血的手帕揣進口袋裡,側身坐進穿梭機:“快進來吧,世界還等著我們去拯救呢,所有看似遙不可及的偉大事業,都是你我這樣的塵埃一點一滴積累而成的。回去我請你吃牛排。”

女孩進入了穿梭機,順手關閉艙門。

男子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穿梭機的啟動,但是,好像有什麼東西闖進了他的視線裡。

他向那個東西眺望,卻只見那個東西越來越近。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座雕像,山巒一般高大,純粹的白色,白如凝固的乳汁,卻又分明有著石頭的質感。

那是一座人形的雕像,雕像雙翼招展,雕像的眼角流著鮮紅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