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的,是胡陽山的魂魄。

他的魂魄像是被野獸咬過一樣,已經殘缺不全了。

而殘缺的部分,他用黃紙糊了起來。

現在他的魂魄,像是打了補丁一樣,破破爛爛的,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疼。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拴著一條鐵鏈。

鐵鏈穿過了他的琵琶骨。

至於鐵鏈的另一頭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見鐵鏈延伸到了遠處的黑暗中。

胡陽山的聲音中,倒沒有太多恨意了,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他坐在地上,看著我幽幽的說道:“我被陰差帶到了陰曹地府,在裡面被他們折磨了三天三夜。”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熟識的走陰人,千方百計,求他幫我捎一個口信。”

“這個走陰人告訴了我的家人,我家人給陰司燒了足足六百斤紙錢。”

“如此一來,終於打通了關節,我被放了回來。”

“只是,我的魂魄已經殘缺不全了。我的身上,也被穿了鐵鏈。”

“我被打成了鬼奴,活著的時候,要做走陰人,死了之後,要在陰曹地府做奴隸。”

“生生世世,再也沒有轉世的機會,連自殺的可能都沒有。”

他苦笑了一聲,說道:“陰司,真狠啊。”

我幽幽的說道:“當初你故意放走何延壽的時候,不就是打算讓金生水遭受這些嗎?”

“現在反噬到你自己身上了,你也別打算讓我同情你。”

“我不是菩薩心腸,你不用抱有幻想。”

胡陽山沒有說話。

我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有事要問你。”

胡陽山說道:“問什麼?”

我說道:“陰司宴。”

胡陽山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好像早就猜到了我要問這個。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陰司宴,是為了表彰走陰人的。”

“如果有走陰人表現突出,獲得了陰司的讚賞。就有資格參加陰司宴。”

“在陰司宴上,如果表現夠好,得到了陰司的賞識。就能得到封賞。”

“一般情況下,最小是死後做土地爺,最大是做城隍爺。”

“土地爺和城隍爺一樣。死後都不用入輪迴。”

“可是他們算是小神了,和我這種鬼奴是兩個極端。”

“他們是走陰人的巔峰,走陰人能達到的最高位置。”

“而我這個鬼奴……到底了,這輩子都到底了。”

沉默了一會之後,他抬起頭來,對我說道:“你問這些,是替金生水問的吧?”

我點了點頭。

胡陽山呵呵笑了一聲,說道:“金生水,最近風頭很盛啊。據說很多無法投胎的鬼魂,他都幫他們解決了問題,安排他們進入輪迴。”

“是啊,有你這個祝由鬼醫幫他,他當然能完成了。”

“這種慫人,也有走狗屎運的時候啊。”

“不過……嘿嘿嘿……”

他忽然奸詐的笑起來了。

他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抖得身上的黃紙嘩啦啦的響:“不過,這種慫貨,你就算把路指給他了,他也走不對啊。”

“笨死了,實在是笨死了。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戲。”

我踹了胡陽山一腳:“別裝瘋賣傻啊,到底怎麼回事。”

胡陽山神神秘秘的說道:“陰司宴,我是沒有資格參加了。但是我聽其他的走陰人說過了。”

“金生水在宴會上,因為太過緊張,端起酒杯來想要敬酒,結果把酒灑在了褲襠裡。哈哈哈……”

我:“……”

我幽幽的說道:“就因為這屁大點事,他就失蹤了?你是不是在耍我?”

胡陽山說道:“當然不能僅僅這點小事。他還有其他的事情呢。”

“據說,他本想站起來,表示對陰差的尊重,對陰司的尊重。結果把桌子給帶翻了。”

“唉,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狼狽的。”

我冷冷的說道:“你再給我東拉西扯,我立刻殺了你。”

胡陽山沉默了。

他收起來了嬉皮笑臉,幽幽的說道:“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得罪陰差大人啊。”

“陰差大人,給他交代任務,那是看得起他。”

“當他做長安區的領頭人,那是栽培他。”

“可是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居然敢當中撅了陰差的面子。他竟然敢拒絕。”

“我們走陰人,有誰敢拒絕陰差?可是金生水就拒絕了。”

“踏馬的,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所以,他被帶走了。我估計,被帶到我去過的那個地方了。”

說到這裡,胡陽山又瘋瘋癲癲的笑起來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黃紙,說道:“等金生水被放回來的時候,魂魄多半和我一樣。”

“不知道伏大師你的手藝怎麼樣,能不能把他的魂魄給糊好。嘿嘿嘿……”

說完了之後,胡陽山轉身就要走。

而我一腳踩住了他垂在地上的鐵鏈。

胡陽山的身子頓了一下,被鐵鏈拉扯的咧了咧嘴。

他忍著疼回過頭來,幽幽的說道:“怎麼?伏大師打算趕盡殺絕?”

“我已經做了鬼奴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敢殺我,我就和你魚死網破。”

我一個耳光抽過去:“就憑你?有什麼資格和我魚死網破?”

胡陽山被我打得倒在地上。

他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冷冷的說道:“告訴我,陰差讓金生水做什麼?他拒絕了什麼?”

“你說了,我讓你走。你不說,我把你的魂魄折磨的更碎。”

胡陽山打了個寒顫。

他看了看左右,確定周圍沒有人偷聽,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聽過……閻王劫嗎?”

我大吃了一驚,對胡陽山說道:“閻王劫?你確定是閻王劫?”

胡陽山點了點頭:“確定。”

我說道:“在這裡?”

胡陽山嗯了一聲:“就在這裡,就在靈州市。就在最近。”

我沉默了。

我終於知道,金生水為什麼要拒絕了。

這小子,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