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近來縣中不知道從哪裡跑來幾個蟊賊作亂,縣太爺陸沉日夜懸心,生怕傷了治下的百姓,命壯班的衙役們日夜輪流巡邏,非要抓住歹人不可,因而沈煌的休沐泡湯,甚至一連幾日都不曾回家,顧不上帶沈持去看學堂。

沈家人一商量,由沈山帶著四個孫子到鎮上的私塾去。五月初六這日清晨,沈持早早起來拾掇,他穿上青衿,這是朱氏特地給他做的,是當朝的“學生服”——一件交領的青色襴衫,是讀書人考上生員之後的常服,是以有“布衣即白丁之謂,青衿乃生員之稱①”的說法。在當朝,小童們去私塾的時候為了表示鄭重,也可穿青衿。

朱氏的手巧,青衿穿上很合身。

沈全、沈正和沈知秋也都穿著同樣款式的青衿,沈全和沈正的有些窄了,穿上緊繃,他倆不自覺收著肩,一臉拘謹的神情。

“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所服。②”出了沈家的門,沈知秋一板一眼地掉書袋,把沈全和沈正聽得雲裡霧裡的,但是很羨慕,心中暗暗的有些自卑。

沈正扯著沈全的袖子:“哥,你喜歡唸書嗎?”沈全欲言又止:“應該喜歡吧。”他聽三嬸說的“萬般是狗屎,只有讀書香。”,說道:“唸書大概和吃燒餅夾肉一樣香。”

阿二抿了抿嘴唇,饞得想哭:“……”這麼說讀書是天大的好事,是不是念書回家就有燒餅夾肉吃了?

……

沈山帶著四個孫子搭了一輛去鎮上的騾車,吱呀吱呀的很快就到了鎮上。一眼看去,鎮上是比村裡繁華,有貨郎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吆喝著買賣,十分的熱鬧。

他們走了幾步路,來到一座宅院跟前,門邊懸著個木牌子,上面寫著——“蘇家私塾”四個字,便是清鎮上最大的私塾,他們要找的地方。

門沒有關嚴實,留了一條半人寬的縫隙,沈持遠遠地望進去一眼,庭院中的正堂用作教室,是一間打通了的木製結構的建築,四面安裝著四方的窗欞,沒有糊窗戶紙,陽光透進去,把教室裡照得明亮。

裡面大約有三十來位年紀不一的學生,上至30多的童生,下到8歲的蒙童,每人一套桌椅,面前擺放著書本、鎮尺和硯臺、毛筆。他們坐得筆直,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背書。

教室的前面掛著一張孔子像,畫像中的孔聖人目透精光,睿智而嚴厲地俯瞰著學子,一位老夫子端坐在高腳長桌邊上,他五十多歲的年紀,頭髮花白,鬍子有些打結,看起來不是很講究,應該是蘇秀才了。

聽說他年近五十才考中秀才,實在沒心勁往上考進士了,於是在鎮上開了傢俬塾,靠教書為生。

等學生們背誦完一段,他開始講課。

沈持聽了一會兒他講課,實話實說,蘇秀才的課講得很投入,他手不釋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但是好半天,沈持愣是沒聽懂他在講什麼,只曉得他講的課好枯燥好深奧。不能說跟聽天書似的一字都沒聽懂,但也差不多了。

他以為自己不熟悉古文的緣故,沒想到底下的學生也是雲裡霧裡,不少人小雞啄米似的一點頭一點頭,打起瞌睡。

或許是被感染了,沈持也困困的,忍不住想要打個哈欠,昏昏欲睡。

蘇秀才講著講著見學生們沒了動靜,還有人頭都要挨著課桌了,他可容不得別人這樣輕視課堂,手持戒尺敲了敲講臺,把正打算去和周公短暫約個會的學生驚醒。

幾個年歲小的蒙童倏然一驚,霎時坐直了身體。

“再瞌睡,”蘇秀才嚴厲地說道:“打手板。”

學生們強打起精神來,兩眼空空地豎起耳朵聽講。

這檔子功夫,蘇秀才往無意間往門外一瞥,看到了正在專注聽講的沈持,以為他滿心向往學堂,不由得生出自豪之心。他很是欣慰,又一板一眼地講他的課去了。

……

隔著門,沈持只覺得一股濃重的沉悶撲面而來,讓他霎時提不起精神。

這時候蘇秀才的書童,說是書童,看著有二十多歲了,他看見有人在門外,放下書揹著手出來把他們請進去,沈山道明來意:“聽說這裡收學生,我家四個孫子有意求學,我帶他們來見見先生。”

“好,好——”書童見一下子來了四個學生,連連說好,目光從沈全身上掃過,最後瞧著沈持問他:“幾歲了?”

“到下個月就八歲了。”沈持口齒清楚地說道。

書童滿意地點點頭:“前頭有個孩子程旭,與你年歲相仿的時候來這裡唸書,17歲就考中童生了。”

只在這裡讀九年的書就考中童生,沈山聽到這話,一臉的與有榮焉。

客觀地說,在古代,科舉是個漫長的事業,從垂髫蒙童到七十老翁,只要走得動路願意考的都能考,考官也沒有年齡歧視,程旭能在17歲考中童生,已算是年少得志,旁人難望其項背了。但沈持卻在心裡哀嚎:讀書九年才考中童生,那要讀多少年才能考中秀才,重點——要花多少銀子啊!

他很缺銀子,想要“速成”。

沈持又朝裡面瞟去一眼,看著一個二十多歲還沒考上童生的學子,心中直搖頭,這種熬歲數的方式看來不適合他,他要速度考上童生,秀才,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他並不想來這裡唸書。

沈持想“擇校”!找個可以“速成”的學堂。

聽村裡人說縣裡的青瓦書院出過好幾個神童,十來歲就考上了童生,未滿十六歲就考中秀才,速度驚人,好像很適合他。

蘇秀才的書童和沈山相談甚歡,看樣子彼此都很滿意對方,沈家孩子入私塾的事大抵說定了。

不好耽擱人家太長時間,商定之後,沈山帶著孫子們告辭。

往回走了片刻後,沈持忽然說道:“爺,我想我爹了,去縣城找他,你們先回去吧。”他來的時候有作去縣城的青瓦書院看一眼的準備,跟朱氏打過招呼,不算臨時起意。

“你一個七歲的娃娃,”沈山一把把他拽住:“莫被人販子給拐走了。”

沈持說道:“爺,咱縣是誰的地盤,在我爹的地盤上,怕什麼。”他爹這些年沒跟人結過仇,他怕什麼。

沈山想了想,縣中確實沒聽說過柺子,但還是問道:“你小伢子去縣城做什麼?”

“來的時候我娘說要買什麼東西,”沈持編了個理由:“她忘記告訴我爹了,我去找我爹告訴他一下。”

沒等沈山再攔,他已經溜走。

畢竟這裡離縣城只有不到三里地遠,他跑的快些,一會兒功夫就到。沈持越走越覺得繁華,人,車馬更多了,縣城到了。

他看到富人坐著車馬談笑風生,也看到乞討的為了一口吃的在飯館門口張望……形形色色的人,實實在在的煙火氣。

沈持心中喜歡。

他沒有去找沈煌,而是找了個老伯打聽,青瓦書院在什麼地方。

青瓦書院是縣衙給調撥的土地修建的,在祿縣很有名氣,老伯指了指說道:“你往東南角走,過兩條街就看到了。”

沈持按照他指的路走過去,很快就找到了——對面翹角的門樓上書著“青瓦”,二字浸潤著書香氣息,是這裡沒錯。他站在青瓦書院對面,不遠處的兩扇青灰大門敞開著,裡面兩排遮天蔽日的古樹和竹林互動相接,靜悄悄的沒聲音透出來,很是清幽。

偶爾流出三五聲蒙童們的輕快歡笑,入耳生機盎然。

他在書院外面張望許久,路過挑擔子賣菜的小販好奇:“小哥兒,你在看什麼呢?想讀書啊。”

沈持點點頭。

小販打量著他:“哎呀,書院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一年要在裡頭花8兩銀子。”普通人家一年幾口人不知道能不能掙到這個錢數:“這還沒算上筆墨紙硯的開銷呢。”

沈持沒有說話,他又渴又餓,從口袋裡摸出一文錢問小販:“大哥,這個果子怎麼賣的?”

小販挑出兩個皺巴不太新鮮的果子說道:“拿去吃吧。”沈持說道:“兩個不夠,大哥,你給我優惠些就好了。”

“給你五個吧。”小販把兩個不太好的扒拉回去,給沈持裝了新鮮的:“你還要在這裡等多久?”

沈持:“我一會兒就離開。”

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或者要等到書院放學的時候吧。想著那時才會有學生從裡面出來,他才好打聽一番。

小販換地方賣果子去了,沈持拿衣裳擦了擦果子的表面,反正這個朝代種植果蔬不打農藥什麼的,比後世洗多少遍吃起來都放心,於是不再講究,大口啃起來,果腹後,他轉到青瓦書院的後頭,三兩下爬到一棵大樹上,透過濃密的枝葉往牆裡張望。

離他近的有個教室,裡面有位年輕的先生在授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