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最近,余文文明顯感覺到了江山身上的變化。

之前自己無論往哪邊一站,過不了多久,對方一定會笑嘻嘻的跟過來。

每當這時,余文文是打心眼裡討厭這人。

可最近這一個月,江山不但一反常態的沒有跟前跟後,更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連續在車間撿了一個月的鉛字模,余文文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要知道,從前這些活可都是江山替她做的。

“他現在難道看不見我的雙手,總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還故意忍著不靠近我,他這不會是在使什麼新花招吧?”

想到這,余文文立刻雙唇緊抿、目光堅定。

彷彿一切陰暗都不能阻止自己奔向光明。

呵,居然學會欲擒故縱了,為了追到我還真是下了苦功。

別做夢了,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會屈嫁他這種沒文化的大老粗。

當、當、當、

正想著,印刷廠下班的鈴聲敲響了。

江山立刻收起桌上的一攤舊報紙,回頭朝著庫房裡大喊一聲:“下班了馬師傅,我先走了啊!”

看著江山大步朝自己這邊走來,余文文立刻側過身體。

接著,微微仰起雪白的下巴,目光冷傲的眺望遠方。

一步、兩步……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余文文快速醞釀了一肚子嚴詞拒絕的話。

結果不成想,江山同志竟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路過。

然後,距離逐漸越拉越遠。

余文文:“……”

遠去的江山,在路過前面《浦江日報》社的辦公樓時,特意多看了一眼。

過不了多時,大哥江海也快過來上班了。

江海在《浦江日報》副刊部擔任主編一職,兄弟倆雖在一個單位,卻因為一白一黑的工作時間,難得才能見上幾面。

早上七點,下了早班的江山還是能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油墨香氣。

從今天開始,他不但晚上要在“報社印刷廠”上班,白天還要趕往“浦江譯製廠”當臨時翻譯。

好在這個時代的工廠效率不高,制度也不全面,每天晚上9點到印刷廠後,他可以睡到凌晨兩點半才起來工作。

因為只有在三點左右,印刷車間才開始將當天的報紙送往出貨車間,驗數等待郵局取貨。

以前的“江山”正是捨去這段睡覺的時間,幫著余文文完成了工作。

70年代末的浦江市,道路兩旁大多是低矮的老舊建築,時而也能看見一些頗有時代特色的西洋小樓。

浦江譯製片廠,就是其中最有特色的一棟。

“早,大爺。”江山笑著和傳達室的大爺招呼了一聲。

“成了!”大爺顯然還記得昨天這位年輕人,沒想到還真被錄取了:“好好幹。”

“好勒!”

之後,從早上8點進廠,一直忙到中午快12點,江山才得著空直會腰。

沒想到譯製電影竟會是如此繁瑣的工作,看來還是自己想簡單了。

之前,一部影片分配到組裡,會經過多級翻譯、對詞排練等各種環節。

沒幾個月是完不成一部影片的譯製工作。

而《追捕》和《望鄉》兩部影片卻只給了不到一個月的譯製週期。

因為它們必須趕在下個月“華曰友好橋樑影片展》排片上映。

不但時間緊,之前上譯廠的兩名曰語翻譯還被拆分成了兩組。

大家擠在一個房間“流水作業”,這邊剛翻譯出本,那邊立刻送到配音演員的手裡錄音。

錄音棚裡還要留一個翻譯,以便配音導演不滿意臺詞時臨時溝通改詞。

江山目前的工作就是這個位置。

他原以為每一集改不了幾句,但也許是翻譯太趕的原因。

一個上午《追捕》的配音導演楊白竟連喊了二十幾次暫停。

一臉怒氣。

呂組長曾對江山交代過,他們建廠以來還沒有譯製過正規的曰語片。

希望他們這兩個翻譯小組邊譯邊積累經驗。

“字數不夠,”楊導抓著翻譯劇本衝著江山喊:“口型員標的是七個字,你這才三個。”

江山接過楊導手中的劇本,馬上對詞,原來是一句打招呼的話:“您好!”

一直守在一旁追劇情的江山,立刻動手改:“矢村先生,您好!”

“楊導,”他迅速遞迴劇本:“看看改的行不行。”

楊導接過去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立刻對著錄音棚喊話:

“第六句改成:矢村先生您好,準備好了就繼續。”

再次錄音時,配音演員的聲音終於與螢幕上的演員口型合拍了。

在這之後,江山開始主動檢查翻譯組送來的劇本,之後楊導再喊暫停,幾乎不再是和翻譯有關的問題。

一個上午,諸此迴圈,程序推進的還算順利。

午飯時間,江山摸了摸口袋裡的九毛錢,盤算著去街邊買兩塊燒餅墊吧墊吧。

正朝大門外走著,忽然:

“小江同志”,

江山停住腳步回頭一看,呂一正站在視窗向他招手。

“呂組長,”江山跑了回去:“有什麼吩咐?”

“吩咐什麼啊,”呂一對著趴在窗框上的江山笑道:

“昨天忘了提醒你帶午飯了,早上就讓我愛人多準備了一些,快進來吃吧!”

江山一聽樂了:“那我就不和您客氣了。”

一張辦公桌,江山和呂組長面對面坐著,面前兩個鋁製飯盒裡,放著八隻麻油素菜包。

呂一把其中一隻飯盒推到江山面前:“趕緊趁熱吃,我愛人自己包的。”

連軸轉了一上午,江山還真餓了:“嫂子手藝不錯,聞著就香。”

呂一邊吃邊問:“怎麼樣,第一天工作還習慣吧?”

“還行,”江山笑道:“就是楊導嗓門太大,一開始還真給嚇了好幾回。”

“哈哈哈,她脾氣可不好,能對你滿意說明你小子還真行。”

“楊導誇我了?”

“誇個屁,也就是說你小子反應倒還算行。”

從呂一後來的話中,江山瞭解到另一個曰影《望鄉》組的進展很慢。

那邊的曰語翻譯總喜歡和導演討論劇情,辯論的沒完沒了。

江山覺得大可不必,個人管好自己份內的事,合不合劇情自有配音導演掌控。

“還不是因為看了昨天你和胡廠長的對話了,”呂組長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小吳就是一根筋,總強調什麼他是把自己代入角色後譯的。”

“呵呵,”江山跟著也笑了:“太較真就過頭了。”

“說的就是。”呂組長忽然發現眼前這位年輕人很通透,恃才但也合群。

另一邊,《尼羅河上的慘案》配音小組還沒有停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