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剛滿25週歲的呂曉,與江河同歲。

由於父母離開的早,打她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和哥哥呂一相依為命了。

呂曉的個性偏冷,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多大興趣。

唯有譯製廠這份配音演員的工作,可以見著她的少許熱情。

隨著歲數的增長,周圍很多熱心群眾開始為呂家保媒拉縴。

但無論對方或功利、或積極、又或熱情……呂曉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表情。

漸漸的,論身材樣貌都不遜色的呂曉同志,自然也就成了位閨中釘子戶。

幸運的是,家裡的大哥大嫂對此毫不介意。

甚至還常常反過來安慰呂曉,只要她願意,愛在家裡住多久都成。

對此,呂曉總是淡淡一笑,連感動都懶得動。

直到後來遇上了江河,這位可以和她待一下午,都說不上兩句話的男人。

雙冰一觸,必粘!

每每一想到這,呂曉的嘴角就會隱隱露出一絲微笑。

“小呂,下班回來了,”

兩位牽著小外孫的鄰居大媽,在看見呂曉的第一時間,立刻了結了之前的對話:“呦,她大嫂也一塊呢?”

大嫂笑著回應:“剛剛在路口碰巧遇上了。”

呂曉稍稍點了點頭,直接推著腳踏車走了過去。

“瞧瞧,”其中一位大媽嘖嘴皺起了眉:“這都快結婚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

另一位大媽,拍了對方一樣:“小呂她就那樣,這麼多年的街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啊,別看平時不說話,心腸好著呢!”

見有人在幫著自家小姑子說話,大嫂連忙感激道:“您說得一點沒錯,我們家小曉心軟著呢。”

“她大嫂,你可別怪大媽多嘴,”剛剛幫腔的那位,這一會沉下了臉色:

“我怎麼聽說小呂連證都和物件扯了?一女孩子可不能嫁得太容易。”

一直掛著笑的大嫂,直接愣住了:“誰說她嫁得容易了?”

自打和江家定下結婚的日子,她和愛人呂一可一直都在用心準備著。

“我也聽說了,”另一位大媽,同樣也是滿臉愁容:“就算是咱閨女年齡再大,這男方該準備的還是得準備啊。”

大嫂直愣愣的看著眼前一唱一和的二位,怎麼感覺她倆比自己還要疼惜小曉。

“說得就是啊,小呂雖然年齡大了些、脾氣壞了些,但男方好歹也得隨些彩禮。”

“雖然三轉一響是不可能的了,但一轉也……哎,她大嫂,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

一言不發的呂家大嫂,硬生生的從二位大媽中間擠了過去。

一路沉著臉,走進了自家的樓道。

“咦,”剛踏進去,就瞧見了站在樓道里的呂曉:“你在這幹嘛,怎麼不回家呀?”

“呵,”呂曉呵笑了一下:“怎麼不再多聊會?”

“有什麼好聊的,你以後也別搭理她們。”

“我原本就沒搭理過她們,”

面對打小就寵著自己的大嫂,呂曉難得抒情了一把:“放心吧,以後我會過得幸福的。”

炎炎夏日,刷了一整天傢俱的江山,哪哪都覺得酸!

“這才多大歲數,”在書桌前坐下後,江山喃喃自語道:“看來平時還是不能太閒。”

“說得沒錯,”江河深有體會:“咱倆什麼時候去太倉收錢?”

“過兩天吧,等我把手頭這活幹完。”

此時,寫字檯上的細繩上,已經夾了三幅差不多佈局的畫稿。

或坐或站,或躺的一群動畫角色,各個還拿著一瓶幸福可樂。

這一會令江山埋頭苦幹的,正是第四改的畫稿。

潘紅送來的電扇,在房間裡呼呼的搖著頭。

坐在風扇前的江河,半天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夜越來越深,當老貓跳上窗臺的時候,江山回頭看了二哥一眼:“我還以為你睡了呢”

“沒。”

“這書好看吧!”

“呵,”

何止是好看,江河還還從沒對著一本書能超過半小時的時間。

不過這一會的他,注意力全在《射鵰英雄傳》上,根本顧不上和老三搭話。

【這段時間政-府急了,一連出臺了好幾條禁令,說來說去都是差不多的內容,為了緩解城市的就業壓力,嚴格限制農民工進城務工。】

【第一輛民用摩托車,由嘉陵機械廠製造出產。】

【國家首次提出:要把銀行辦成真正的銀行。二哥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也沒看懂,只知道這句話的出現,意味著國內金-融改-革的第一槍,打響了。】

已經習慣在睡前寫幾句的江山,終於在小床上躺了下來。

1979年,改革春風吹滿地。

神州大地有、且僅有一家銀行可以辦理個人儲蓄業務,它就是人—民銀行。

後世財大氣粗的五大行,這一會只出現了三大。

但,建-行、農-行尚未開通個人業務,交-行、工-行連個影子都沒有。

至於招商銀行,還只是家蛇口工業區的結算中心。

自領導發出“要把銀行辦成真正的銀行”的口令,響徹大地後。

國家金-融系-統的心,砰砰跳起來了。

當下的社會,閒散人員不少,閒散資金更多。

人民銀行為了吸納這些閒散資金,決定增加儲蓄種類和檔次。

於是,“零存整取”和“定期儲蓄”出現了。

他們不但增設了三年、五年期的利息檔次,還增加了積零成整的定期儲蓄。

更多的吸儲方案,還在來的路上。

但,“忽如一夜春風”般誕生的儲蓄花樣,在人民群眾中卻沒有激起太大水花。

這些即官方、又複雜的數字文字,在他們看來如同高數。

於是這一會,浦江人民銀行的兩位領導,來到了市宣-傳部的會客室裡。

雙手背後的幾位領導,在一張長桌旁來回走著。

時不時還手扶眼鏡、彎下腰仔細瞧瞧桌上的兩幅宣傳畫。

“這是我們單位的宣傳骨幹精心設計的作品。”

跟在他倆身後的章處長,同樣也揹著雙手:“怎麼樣?看起來很有氣勢吧!”

長方形的宣傳畫上,背景是煙囪高聳入雲的工廠,以及綠油油的莊稼地。

前景是一位揹著解放包的短髮婦女,一手拿著存摺、一手指著新政策。

最下面一排醒目的大字:積極參加儲蓄,支援國家建設。

面對章處長的微笑,銀行的兩位領導也只能擠出一絲笑容。

再看向另一幅。

啀,這幅好像還有些東西。

同樣是之前那位短髮婦女同志,這一次手上拿得不是存摺,而是一張一元紙幣。

左手一揮:每人儲蓄一元,全國可以累積十億元。

大紅色的“十億元”三字下,更有具體的文字說明:

或建鐵路1204公里,

或建年產十萬紗錠的紡織廠32座,

或建五萬噸化肥廠12座,

或建年產百萬噸的鋼鐵廠12座。

洋洋灑灑、氣勢恢宏!

面對自家宣傳骨幹們的作品,章處長露出了自豪的微笑:“怎麼樣,看著很有力度吧?”

人民銀行的兩位領導,互相看了一眼。

在全新的儲蓄政策頒佈之前,他們可已經出國考察過二回了。

資本家銀行的花樣,雖然暫時不能照搬,但他們心裡清楚的很,這樣的宣傳畫一貼出去,落在人民群眾眼中將作何感想?

原來這儲蓄新政策,就是把咱們老百姓的錢都集中起來建設國家啊!

根雖然就是這個根,但也……不能……是吧!

在銀行張貼宣傳畫的目的,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掀起人民群眾儲蓄的積極性。

而不是暴露真相。

被包裝美化後的真相,往往比真相本身更加耐看。

“章處,你我也認識不少年了,”浦江人民銀行的武科長,決定直奔主題:“有些話我可直說了。”

“嗯?”章處的笑容及時打住,道:“你不直說還準備怎麼說?說。”

“你我都是國家的幹部。”

“那是當然。”

“凡事就得站在國家的立場上考慮。”

章處長濃眉一挑,指著圖上的鋼鐵廠道:“我這還不叫為國家考慮?”

自打接到這項配合工作後,章處就一再對屬下交待,無論如何得把國家利益擺在第一位。

要讓每一位人民群眾深切體會道,自己的每一元,就是國家建設的每一躍。

“你再仔細想想國家為什麼要推進金融改革?”

“還不是國家……”章處長摸了摸鼻子:“沒錢了唄!”

“實話跟你說吧,老章,”武科長決定先掏心窩:

“這四化要怎麼建設,不是你我該考慮的問題,咱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讓群眾趕緊把錢存進來!”

最後這一句,武科長的臉已經苦得不能在苦了。

如今銀庫裡的斤兩,簡直都不忍直視。

其實,就算眼前的宣傳畫沒出現在銀行裡,銀行現在處處也都能看見類似的宣傳標語,最常見的當屬:

一元也是錢,聚少可成多,我為國家做貢獻。

1978年,全國人均儲蓄餘額僅為21元,到了今年,人均餘額上升到了27元。

但反而更缺錢了。

究其原因,今年用錢的地方太多太多……

另一位銀行領導直接說道:“我們行想要的宣傳畫,是那種老百姓一看,就趕緊過來存錢的那種。”

武科長趕緊跟著點頭:“沒錯,最好還是排著隊來存錢的那種。”

“我的天,”章處長,苦笑連連:“你們還真敢想,這是存錢,不是上百貨大樓買電扇。”

身後的宣傳骨幹們,同樣也是一副內行看外行的表情。

在他們的認知裡,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讓老百姓一看,就趕緊上銀行存錢的宣傳畫。

更別提什麼排隊存錢了。

真是想錢想……還是趕緊打住吧。

無獨,章處長也是這麼想的:“武科長啊,你們的想法有點美,但……”

“這可不是我們的想法,”及時打斷章處的武科長,指了指天:

“是上面想得……反正任務就擺在這,它就是再那什麼,我們還不是必須要……那什麼嘛!”

“嗯,”章處長點了點頭,嚥下了這口氣:

“那我再想想辦法,但,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口中那種讓人一看見,就跑去存錢的宣傳畫,估計是不可能找到了。”

“你先彆著急打退堂鼓,再幫我們多想想辦法。”

“成吧,能幫的一定幫。”

“感謝宣傳單位同志們的支援,”武科長滿腹草稿:

“相信你我共同的努力,定能為國家四化的建設,添上最華麗的一筆。”

“一會就在我們單位食堂吃點吧!”

“行啊,隨便吃點就行,不用太華麗。”

太倉縣的江寧玩具廠裡,江山與江河並肩坐在財務室裡。

隨身帶著的黑皮包,敞開放在出納員的辦公桌上。

50萬隻塑膠玩偶銷售一空,除去一切銷售、及生產成本後,淨賺一毛一隻。

大門緊閉的辦公室裡,已經過好數的50沓大黑拾,被江河迅速擱進黑包裡。

這一回,蔣廠長和陳會計臉上的表情,明顯比上一次放開了不少。

早些時候,當一沓沓錢堆在會計室的辦公桌上時,這二位臉上的糾結、掙扎……可毫不掩飾的擺在臉上。

當時都快把江山看毛了,那感覺就好像自己拿的是他們的血汗錢。

莫名其妙體驗了一把剝削階級的快感。

如今再看對方一臉如常的表情,江山仔細想想倒也覺得正常。

畢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這錢見多了,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當然,自己的另當別論。

比如這一會的江山,就依然心潮澎湃。

“要說還是江經理有腦子,”蔣廠長忽然冒出了一句:“輕輕鬆鬆就賺到了這麼多錢。”

“這些錢都是公家的,”江山客氣了一句:“我們也就掙個辛苦錢。”

“那肯定也不少了,”陳會計堅信:“我聽說這些外商可大方了。”

“怎麼?”江山直接提高了嗓門:“陳會計有興趣替外商管帳?”

“啊?”陳會計的眼底掠過一道光,但隨後又淡了下去。

現如今還有哪家單位,能抵得過他們玩具廠接下來的效益?

“呵呵,我可沒這意思,”陳會計笑著看了看蔣廠長:“我可是這玩具廠的老人了。”

此時的蔣廠長,四平八穩的靠在辦公椅上。

時不時上揚的嘴角,哪裡還有之前憨厚的模樣。

這一會的他,在江山眼裡,頗有些成功鄉鎮企業家的姿色。

“哎,怎麼這次沒見到李技工啊?”看著好笑的江山,趕緊問了一句。

“江經理說得是李謹之吧,”陳會計笑道:“他父親身體不好,上南-京看病還沒回來呢。”

看來還是沒緣份,本來還想著見上一面好好聊聊呢。

“怎麼,”蔣廠長疑道:“你找小李有事?”

“也沒什麼要緊事,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說完,江山提著黑皮包起身準備離開,一直沉著臉的江河緊跟其後。

滿身似有又無的寒霜,凍得旁人自動走出了一米線的素質距離。

路過車間時,吱吱嘎嘎的動靜,令江山隨意又故意的盯了一眼。

嗯?

車間裡的生產線上,排隊等待工人驗收的玩具,不就是他之前設計的動畫玩偶嘛?

“這,呵……蔣廠長,我最近好像沒跟貴廠下什麼訂單吧?”

江山,大大方方向前走了幾步,看著車間裡的紅紅火火:“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同樣也站在窗邊的蔣廠長,微微一笑:

“你們的確沒下過任何訂單,不過以後即使想跟我們廠合作,呵,也得先看看我們能不能忙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