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大早的,李若誠的第一杯茶還沒喝淡,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原本,他還在和對方客客氣氣的說著話,沒曾想,對方的一句話就把自己說懵了。

“我若知道《飄》是本反動,”吳主編擰著眉說道:“別說我們總編了,就是我也一定不會來的。”

“反動?”李若誠依稀記起了魏遠行笑眯眯的模樣:“你們總編也沒看過《飄》的內容?”

“他有沒有看過我不清楚,”吳主編苦著臉道:

“但現在上面的領導是肯定看過了,他們對《飄》這部作品提出了嚴肅的批評。”

李若誠緩緩點了點頭:“前不久《解放日報》上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前不久?”吳主編苦笑了一下:“您猜我這麼一大早趕過來,是為了什麼?”

“我上哪知道去。”

“您看看這個,”說完,吳主編又遞了份《解放日報》出來。

【這部雖然獲得了普利策文學獎,卻是純粹站在南部奴隸主的立場上寫的。

從奴隸主的立場吹噓內戰前的南部生活,對被打倒的奴隸主寄以無限同情。

成為美化奴隸制的頂峰與楷模,是地地道道的反動翻案文學的代表作……】

李若誠的雙眼驚訝的掃過一行行鉛字,又看了看報上的日前:“這是?今天的報紙?”

“今早剛出的,”吳主編的雙眼透著慌張:“這才幾天的功夫,兩家報紙連出三篇文章批評,再往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唉,”李若誠按著腦門說道:“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啊?”

“怎麼不會發展成這樣,”吳主編反問道:“這《飄》原本就是一反動,組織上見了當然要批判。”

感覺對方的話裡有話後,李若誠收回了看報的目光:“其實這《解放日報》上也沒說錯,《飄》的確就是這樣一部。”

眼見李若誠已經承認了,吳主編的聲音就更高了:“就是說嘛,您要是早點承認該多好!”

李若誠放下報紙,奇怪的看著對方。

一時間,他有點糊塗了:“我該早點承認什麼呀?”

“承認這本《飄》是反動呀,”吳主編激動道:

“如果你早點說明情況的話,我們報社也不會刊登這部的連載,如果沒有連載它,就不會落到現如今這尷尬的境地了。”

“當初是你們死乞白賴非要刊登這的,”如今的李若誠,可不是當年一氣就說不出話的李若誠了:

“我是攔都攔不住啊,把伱攔回去了,你們總編又跑來求,我是實在沒辦法才答應你們的。怎麼?現在倒怨上我了?”

吳主編毫不退讓道:“那是我們只看見了《飄》的銷量,沒了解《飄》的本質,如果……”

“你別跟我說這些,”李若誠擺擺手道:“我只是這本書的翻譯,不是這本書的作者,那《解放日報》上批判的也是這本,不是翻譯。”

李若誠把江山的那套說辭,給全部搬了出來。

“您也別跟我說這些,”吳主編不甘示弱的說道:

“當初我們報社誠心誠意來求刊這本書,禮物也送了,稿費也付了。

現在有兩家主流D報點名道姓批評《飄》,我們《浦江日報》以後不但不能繼續連載《飄》的。

還要時刻準備接受上級領導的批評……這些損失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待。”

說道這,李若誠終於搞清楚對方大清早到此的目的了。

“交待?”李若誠好笑道:“什麼交待。”

“當然是退稿費了,”吳主編鏗鏘有力的說道:“我們魏總編說了,其它損失暫且不論,但這筆稿費你必須退還給報社。”

“什麼?”

從事翻譯工作這麼多年,李若誠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你是要我把稿費退給你們……”

話還沒說完,一直待在裡屋的李懷英就衝了出來:“我說這位同志,你們還講不講理?”

“我們怎麼不講理了,支付稿費是因為刊登了你們翻譯的,如今這不能登了,那稿費自然要退回來了。”

“你們付了稿費是不假,”李懷英據理力爭道:

“那是你們擁有了刊登《飄》的權利,據我所知你們的報社也因為《飄》提高了發行量,那個時候你們怎麼沒過來,如今出現問題了,倒跑過來了。”

“你這位大媽還講不講理。”

“我說的難道不對?”

“呵,看來你們和這《飄》一樣,都已經被金錢腐蝕了,連我們勞動人民的錢都不放過。”

“你這位小夥子說話,我就不愛聽了,”江媽趕緊走出了小廚房:“李老為了翻譯,日夜不辭辛苦,他難道就不是勞動人民了?”

“你這位大媽又是哪冒出來的,”吳主編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一拿筆桿子的,怎麼就成了勞動人民了。”

“說一千,道一萬,”已經和和江媽站成一排的李懷英,堅決道:“這稿費咱們是一分都不會退的。”

“你跟我說不著,”這一會的吳主編,只看著李若誠一人說道:

“李老,您在這翻譯界待的也不指一兩年了,也不想因為這一次的事,給旁人落下什麼話柄吧?”

“什麼旁人?”李懷英氣道:“除了你們,還有誰會這麼不講理。”

“大家都是知識分子,”吳主編很認真的說道:“您不能為了個人的利益得失,影響了我們單位集體的利益。”

李懷英:“你還真好意思……”

“行了,”李若誠瞪了老伴一眼,之後緩緩說道:“什麼都別說了,把稿費退給他。”

“可是……”

“退給他,”李若誠用力說道:“這事就這麼辦!”

“我想說的是,家裡沒這麼多錢,”李懷英說的是實話:“誰家天天放這麼多錢呀,早存銀行了。”

“你們這是想……”吳主編雖沒說出耍賴兩字,但表情已經都演出來了:“呵,如果實在困難的話,我可以過兩天再來。”

“不用了,”

忽然,旁邊一房門被推了開來,一直待在屋裡的江山頂著滿頭亂髮走了出來。

什麼話也沒說,就拿起了擱在一旁的《解-放日報》。

《“飄”熱和“根”熱》,一見到這標題,江山立刻心領神會。

原本應在1980年1月出現在《解-放日報》上的兩篇文章,這一會都出現了。

吳主編怔怔的看著忽然出現的江山,原本就是一個單位的同事,雙方當然都知道彼此。

“怎麼是你?”他驚訝的問道。

“就是我,”剛睡醒的江山,一點笑臉都沒有:“李叔的稿費馬上就能退給你,但你們單位必須出一個憑證。”

“什麼憑證?”

“既然把稿費退給你們了,那《浦江日報》以後就不能再刊登李叔翻譯的《飄》。”

“這是肯定的呀!”

“空口無憑,把這條寫下來再蓋上章,我們立刻就退錢。”

“還要蓋章?”

“你辦的越快,那錢也就拿的越快,”江山這會才有點笑臉:“你也不想為這事再折騰吧!”

“行,”吳主編最近一提這事就煩:“我這就回去開憑證去。”

看著吳主編的身影漸漸消失後,李若誠才緩緩說道:“老三你放心,我一會就讓你李姨把錢取出來。”

“對對,”李懷英趕緊摘下了圍裙:“我馬上就上銀行去。”

“別忙了李姨,不礙事的。”江山用手理了理頭髮:“你叔那份稿費,我們報社會付的。”

江山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位都愣住了。

“那怎麼行,怎麼能讓你們出,”李若誠兩眼一瞪:“我又不是沒這份錢。”

“放心吧李叔,”江山笑道:“我們報社不會白付您這份稿費的。”

“什麼意思,你不會是想說《東方都市報》會刊登《飄》的連載吧。”

江山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

“正是個屁,”李若誠大手一揮:“都什麼時候了,現在就算是你們願意,我也不會同意的。”

吳主編說得的確不假,這才幾天的功夫,《解-放日報》居然連出了兩篇文章來懟《飄》。

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怎麼發展呢!

李若誠是絕不會為了自己那點稿費,讓《東方都市報》去冒險的。

“放心吧李叔,”江山的笑容依然璀璨:“我是不會拿公家的事開玩笑的,《飄》的連載時間也不是現在。”

江山盤算了一下《飄》的冷卻時間:“估計等《射鵰英雄傳》連載結束後,就差不多該是《飄》上場的時候了。”

到那時,誰也不敢再擋《飄》的風頭。

畢竟,為它發聲的人,就是喚來春天的那一位!

江山不緊不慢的說話態度,以及他臉上依然輕鬆的笑容,令在場的三位老人,也跟著心安了下來。

“你確定過段時間就沒事了,”李若誠再次確認道:“老三我告訴你,我這《飄》你什麼想登都可以,但稿費不用付,自己人提錢就生分了。”

“老頭子說的沒錯,”李懷英也一臉嚴肅的說道:“咱們兩家誰跟誰呀。”

熬了個通宵的江山,打著哈欠說道:“你們拿的又不是我的錢,報社的錢不賺白不賺。”

“這……合適嗎?”

“李叔你聽我說,”江山開始擺事實:“自打《浦江日報》連載了《飄》後,那發行量可是噌噌的往上漲。”

“聽你的意思……《飄》還是不錯的了?”

“是相當的不錯!”

“行,”李若誠點點頭道:“只要對你們報社有幫助,我就全聽你安排。”

就在李若誠接受了江山的建議時,浦江日報社的魏總編也接受了江山的建議。

“笑話,”

聽了吳主編的彙報後,魏遠行嘁笑道:“怎麼?他們還擔心我們會再刊登《飄》?”

吳主編一五一十道:“估計是說的氣話,不然那翻譯多沒面子,畢竟被退貨了嘛。”

“幼稚,”魏遠行搖了搖頭:“如今這形式,擺明了上面開始整《飄》了,傻子才會去連載。”

“既然如此,我們就寫個憑證給他?”

“沒問題啊,你寫好了我蓋章,趕緊把這事了了!”魏遠行厲聲說道:“我是不想再聽見任何有關《飄》的事了。”

“那……之前送給老翻譯的那些禮品怎麼算?用我去要回來嗎?”

“算了算了,那些就不跟他計較了,免得說我們小氣。”

“要說還是總編您大人大量,”吳主編憤憤道:“這《飄》給我們惹了多少麻煩事呀,等明天連載一停,還不知道會引起讀者多大意見呢!”

“你不說這事我倒忘了,”魏遠行早想好了對策:“明天咱們就把《解-放日報》的兩篇稿子轉載一下,估計會有一半讀者閉嘴的……”

“好的,我這就去安排,”吳主編點點頭道:“幸好咱們還有《小靈通漫遊未來》撐著。”

“是啊,還是科幻省心,怎麼也不會和反動扯上關係的。”

……

就在江山陰差陽錯得到了《飄》的連載資格時,江海也和出版社談妥了《上下五千年》的刊登事項。

果然和老三預想的一樣,當出版社發行部的肖科長一聽到江海的建議後,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能天天幫著自己推書還不好?

這要折算成廣告費的話,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至於《上下五千年》兩位作者的稿費,自然就成了出版社的事了。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風和日麗。

浦江市的文化部、宣傳部,同時接到了一個指令:配合宣傳國家首批對外開放的旅遊城市——敦煌。

很快,兩個部門都為此召開了會議。

沒多久,江總編辦公室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江海同志吧,”宣傳部的章處長在電話裡問道:“我記得你們《東方都市報》上,刊登過好幾篇關於敦煌壁畫的文章吧?”

“……”江海一時沒反應過來:“是登過幾篇。”

“很好,”章處長笑道:“你們報社做的很好。”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既然這樣,你們就再接再厲,務必在這段時間內再多出幾篇關於敦煌的報道。”

“好的,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江海低頭看了眼老三剛送來的幾篇關於《絲路花雨》的報導。

與此同時,浦江美影廠的廠長嚴定先也接到了文化部打來的電話。

放下電話後的他,愣了半響才緩緩對身旁的王往說道:“王導,你讓老錢提前做好準備吧。”

“哪個老錢?”王往一時沒搞清楚:“錢家俊?”

“對,”嚴定先點點頭道:“你告訴他,他退休前的願望可能要實現了。”

“怎麼,上級同意給‘九色鹿’撥款了。”

“剛剛文化部來電話了,他們對《東方都市報》上‘九色鹿’的報導非常重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