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齊五年,十一月,深秋。

今年氣溫降得很快,窗外狂風呼嘯。院內樹枝枯葉飄落,下人們灑掃不及,不會便又堆落一層。

林書意怔怔地站在院內,風吹亂她的髮絲,不禁讓她想起剛入府的那一年。記得那是四月初夏,院子裡綠葉繁茂,花團錦簇。可就這短短一年半,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公爹燕王殘暴,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屠了半座皇城,弒君奪位成功,當上了皇帝。她的夫君孟雲鸞從世子變成太子,不日便要同她們這些女眷前往京城。

而自己的父親古板剛正,進言惹怒新帝,全家皆已下獄。太子對她更是多日避而不見。

林家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她竟毫無辦法。

想到這她只覺得心裡冷,回憶起自己這追名逐利的一生,竟有些恍惚。

書房離的不遠,林書意沒帶丫鬟,獨自一人沿著迴廊走過去。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穿過拱門,迴廊後丫鬟的閒聊聲傳了過來。

“你聽說了嗎?咱們那位遠在京城的郡王爺薨了!”

“先皇為了控制各位親王,說是讓郡王爺入宮伴讀,不就是讓他當質子嗎?”

“誰說不是呢?燕王也是狠心,對親生兒子不管不顧的。”

“現在已經是皇上了,小心你的腦袋!”

“貴人們都遠在京城,誰能管到咱們。”

聽到郡王爺,林書意心中一怔,回憶起她在宮中伴讀的日子。那時她被公主刁難,心中煩悶,時常拿他撒氣,可孟雲崢卻從不惱怒。

想起孟雲崢,只記得他那雙死潭一般的眼睛,從未有過什麼情緒的變化。彷彿這世間萬物皆與他無關。

想來也對,無人要的質子,有什麼資格發洩?

她沒有繼續聽下去,也沒有訓斥下人,全當沒有聽見。

她扶著牆壁,繼續緩緩向前。半盞茶的路程,快要耗盡她所有的力氣,漫長到她不敢回頭看,彷彿身後便是萬丈深淵。這偌大的燕王府,快將她溺死在這裡頭了。

林書意還未靠近書房,便被侍衛攔住,“太子有令,任何人無召不得入內!”

林書意抬頭死死盯著開口的侍衛,呵斥道:“睜大你的狗眼看仔細了!”

剛才還一臉嚴肅的侍衛,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不屑地冷哼。

“誰人不知如今林府落難,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這時書房內歡聲笑語傳來,林書意甩著袖子,不顧侍衛的阻攔,徑直衝進書房。

她不顧臉面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頭,“求太子救救臣妾的父母!”

孟雲鸞不耐煩地抬起頭來,眉頭緊鎖,大聲呵斥。

“你來做什麼?林尚書出言不遜惹怒父皇,他是該死!”

林書意抬起沾著血的腦袋,血肉模糊,直看得人緊皺眉頭。

這時旁邊的女子驚呼:“姐姐!”

林書意才看見,孟雲鸞的手邊縮著一人。一雙澄清的眼睛寫滿了無助,不論誰都要被這純潔的模樣給誘騙了。

她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怨恨,父母仍在牢獄中受苦,庶妹便爬上東床。完全不顧家中其他人!

怒意反覆灼傷她的心,她狠狠地盯著林書音。

孟雲鸞看著面目猙獰的林書意,只覺得厭煩,順手拿起一塊硯臺砸了下去。

“還不快滾。”

硯臺嘭地落地,瞬間四分五裂。碎裂的殘片飛過,擦傷林書意的臉頰。她掩在袖口裡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指甲陷入掌心卻毫無感覺。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對上林書音挑釁的眼神。

林書意不禁嘲諷自己,這麼久了還未看破人心。但她卻毫無辦法,只能轉身離開。全當沒有看見那二人濃情蜜意。

她虛弱地扶著門框踏出書房。

“姐姐!”

林書意只覺心煩意亂,不願回頭,也未停下,沿著迴廊繼續走回去。

林書音緊追跟上,“我知道姐姐心裡有氣,但是我已有身孕。皇家還是以子嗣為重!”

“哦,那便恭喜妹妹了。”林書意微笑看著她,語氣略帶嘲諷。

“姐姐不要灰心,待我誕下皇長孫,自然不會苛待姐姐的。”林書音抬著下巴,斜眼看著林書意。語氣裡盡是炫耀。

“你真覺得自己贏了?想坐上太子妃的位子,是憑你罪臣庶女的身份還是你肚子裡未知男女的孩子?”

林書音瞬間臉色煞白,死死拉住林書意的手肘。惡狠狠地盯著她,那種眼神,就像是剛從地獄爬出的厲鬼仰望人間。

“你知道為什麼你成婚多年未有子嗣嗎?太子給你下了麝香,太子殿下也不是誰的孩子都要的!”

說完林書音嘴角抬起一抹笑意。太子終是更偏愛她的!

看著她癲狂的模樣,林書意只覺得可笑萬分。

“太子的同胞兄弟慘死,他都未曾落下一滴淚!這樣的人會有什麼感情?我原以為你會是個聰明人,沒曾想到蠢得離奇。”

林書音冷哼一聲:“那又怎樣呢?姐姐我終於贏過你了。”

“姐姐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你有嫡長女的身份,父母的寵愛,可你卻永不滿足。而我只是個庶女,身份低賤,就活該受盡凌辱?哪怕我再努力,也只能活在你的陰影之下!”

“姐姐,我不服!”

還未等林書意反應過來,一股巨力將她推倒,她整個人翻過迴廊墜入金明池裡。

湖水冰冷,林書意不懂水性,在水裡胡亂撲騰。

一時丫鬟小廝都湧過來救人。

林書音見狀,暈倒在地。她身旁的丫鬟大喊:“我主子暈了,她可是懷了皇孫啊!”

頓時亂成一片,下人們全都圍著林書音,人人都想著爭功,以至於無人管還在水中的林書意。

她聽見岸上的聲音,有人,卻無人救她。

湖水寒冷,她的力氣快要用光,精疲力盡的她連呼救聲都沒有了。

直到她看見孟雲鸞朝著這邊飛奔而來,她的心裡燃起了希望。呼救聲還未喊出,只見孟雲鸞抱著林書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往事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過。

她想要的東西必須得到,誰妨礙她就施以顏色。得知庶妹對孟雲鸞有情,她便耍盡手段折磨庶妹。靠著家勢,她還是如願嫁進王府。

她以為嫁入高門便可萬事無憂,卻不知在位高者眼裡自己只是個玩物。錯入皇家,作繭自縛。

這一生,機關算盡,到頭來卻一場空。

終究也只是場鏡花水月的騙局。

她不再掙扎,讓湖水淹沒自己,閉上眼,漸漸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