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梦

公元2045年，6月3日。

秦国。

冰霜城。

这是灾变发生后的第十六个年头。

三中高三二班的教室黑板上，写着一行大大的楷书——

高考倒计时五天。

教室很安静，大多数人在伏案复习。

少数人在发呆。

许弥在睡觉。

他的成绩很理想。

最难的一模考了六百三十分，二模六百五十四。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相对简单的三模他可以考出更好成绩时，却直接一落千丈，只考了个五百七十二分。

别说旁人，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问题源于四月底的一个怪梦，从那之后便整日昏昏沉沉，精神状态极差。

梦里的他是个冷酷坚毅的中年人，作为队长，带领十几名队员在秘境中与怪物搏斗，艰难寻找出路。

那是个非常特殊的重叠秘境，天空挂着一轮散发绿光的月亮，四周大雾弥漫，分不清东南西北。

怪物数量众多，各种各样，很多他甚至从来没在课本上见过！

秘境是突然出现的，把他们给“圈”进去，大家只能仓促应战，而他就是在被圈进去的那一刻，进入了梦中。

梦里他不仅经验丰富战力强大，精通各种枪械，还有着无比丰富的秘境经验和知识，拥有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除去最后一条，其他都与现实中的自己判若两人。

初次梦醒后久久不能平静，感觉真实且荒谬，同时也忍不住想，如果这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自己要真有那么好的天赋，肯定会报考考修行大学，成为一名梦寐以求的修行者。

毕竟在这个“半末日”时代，自身实力才是更好生存下去的保障。

可惜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那个机会。

许弥从小就能看见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遇到过的奇奇怪怪事情不少，所以也没太把这荒诞的梦放在心上。

没曾想当天去到学校就发起了高烧，随后的三模考试发挥失常。

本以为过几天就会好，结果从那天起，这个梦居然变成了“连续剧”，每天都能衔接“上一集”。

梦里的他虽然很厉害，却架不住那个秘境太可怕，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能勉强应付，饶是如此，“几天后”身边依然开始出现伤亡。

纵然拼尽全力也都无法阻止。

结果就是每天早上醒来，不仅精神疲惫，身体也不舒服，受伤的地方更是会出现淡淡的印记，伴随着强烈的剧痛！

这让他忍不住有些怀疑，那到底是梦，还是他自己创造出的“梦幻秘境”？

如此一来，白天自然没精神，趴在桌上睡觉也就成了常态。

可怕的是，这样也会进入到那个梦境当中！

随着队友一个个接连死去，他的消耗越来越大，醒后在现实中的状态自然也就越来越差。

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恶性循环。

比如此刻，他人趴在桌上，似乎睡得很安详。

但在梦里，却正经历着一场生死大战！

……

大雾弥漫。

一轮绿色月亮在高天之上若隐若现，将大雾映照得一片惨绿。

气氛压抑而又恐怖。

滚滚浓雾中，一支全副武装四人小队互为犄角，在摸索中艰难前行。

凄厉笑声此起彼伏，四周阴风阵阵。

行进中的四人不为所动。

许弥走在最前面。

他体型匀称，面容俊朗，目光冷峻而又坚定，作战服手臂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撕开，有鲜血渗透出来。

身上还有一些地方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怪物的。

左后方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跟座移动的黑铁塔似的，身上挂着弹链，手里端着机枪，看口径就可以知道它的威力。

他叫灰熊，身上的作战服有些残破，同样沾染着大量血迹。

右后方是个女人。

脸上戴着一张鲜红的火鸟面具，只露出一双灵动眸子，腿部似乎有伤，走起路来稍微有点瘸。

负责断后的男子身高不到一米七，人也精瘦，四人当中只有他用冷兵器，拎着一把长剑，剑刃有鲜血不断往下滴落。

“许队，咱这次是不是要栽在这里了？”瘦子小声嘀咕。

“别乱说，咱们肯定能出去！”女人声音冷冷的，却很好听。

“朱雀妹子，别再硬撑了，咱们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什么时候主动进过这种级别的秘境？这次倒霉被‘选中’，十有八九出不去了。”

外号猴子的精瘦男人说话间猛地一转身，手中那把依然在滴血的剑锵的一声出鞘，狠狠斩进身后迷雾。

剑气凌厉至极，带着呼啸，将浓雾都给劈开大片。

却劈了个空！

一道凄厉怪笑骤然响起，似远似近，飘忽不定。

“这狗日的！”猴子咒骂。

嘭嘭嘭！

壮硕汉子手中武器开火了，带着朱雀面具的姑娘也朝着迷雾猛烈射击。

唯有带头的许弥没出手，他正警惕地盯着一个方向。

就在三人注意力都被后面那东西给吸引的时候，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从许弥盯着的大雾中扑出来，张开锋利的爪子，狠狠抓向朱雀后心！

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后方吸引的朱雀就算感知到被袭击，这种时候想要做出反应也来不及。

但她并不担心。

嘭！

一声枪响过后，扑向她的怪物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两下，随着鲜血扩散，很快没了动静。

“许队好枪法！”猴子大声称赞。

“当心！”许弥抬手又是一枪。

灰熊手中武器的轰鸣也在同时响起。

一只巨大无匹，足有几十米高，浑身长满触角的怪物骤然自大雾中显现出来，其中一根触角快若箭矢，狠狠刺向猴子。

那触角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末端尖锐而又锋利。

若被刺中，必死无疑！

纵然壮汉手中重武器威力极大，但打在这怪物身上和触角上，就像是用石头打水漂，尽管也能溅起一点血光，却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朱雀和许弥两人的火力则朝着怪物伸过来的其它触角疯狂倾泻。

猴子感受到死亡威胁，突然凌空跃起，大吼一声：“去你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许弥下意识大吼一声：“别！”

猴子咆哮着，手中剑像是燃起一片幽蓝火焰，斩出的剑气都是蓝色的！

刷的一下将这条触角那锋利的前端斩断。

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另一条触角自雾中快若闪电般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从半空往下掉落的猴子。

许弥怒吼着冲上去，手中多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弯刀，嗤出长长的刀芒，狠狠斩在这庞然大物身上，顿时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大量蓝色血液一下子流淌出来。

然而依旧没能阻止。

噗的一声，猴子胸膛被狠狠刺穿！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条触角高高举起，带进迷雾当中。

一瞬间就被吸干全身血液，变成干尸挂在那上。

下方三人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拼命。

但都被潮水般涌上来的怪物给拖住。

庞然大物则以完全不符合体型的速度，极为迅速地向后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浓浓的绿色迷雾当中。

大量人形的、非人形怪物从四周涌来，猩红眼中露出嗜血光芒，对剩下三人发起又一波的疯狂攻击。

三人来不及悲伤，只能全神贯注，再次投入到战斗中。

几分钟后，枪声停止，这里恢复平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凄厉怪笑。

“猴子也死了。”朱雀声音充满低落，眼里有晶莹闪过，但很快便敛住。

悲伤，在这种地方是多余的。

情绪波动过于剧烈，只会死的更快。

甚至一场激烈的战斗过后，坐在地上休息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因为随时可能有怪物冒出来偷袭！

这支队伍原本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

哪怕心里清楚这是梦，许弥心中依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愤情绪，感觉这就是另一个自己的真实经历。

灰熊沉默着，脸上甚至连悲伤情绪都看不到，依旧端着手里的重型枪械，一脸警惕地四周巡视着。

只是紧绷的脸上那双几乎瞪出眼眶的眼睛和用力抿着的嘴唇，代表着他内心并不平静。

许弥微微眯着眼，坚定的眼神始终未曾有过动摇。

现实中他就是个普普通通，只有学习还不错的高中生。

可一旦进入到这里，仿佛有一股神奇力量左右着他的思维和情绪，让他十八岁的少年灵魂瞬间变得成熟且坚韧。

所有行为仿佛都经过千锤百炼，战斗意识已成本能。

只可惜梦醒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再做不出那些灵巧的动作，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在现实中无法运用灵气的原因。

但他的心态和秘境经验，却在这段时间提升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准确说是吟唱，没有词，只有调那种，悠扬婉转，十分动听，不知不觉就会让人沉醉其中。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开启通话耳机的降噪功能，屏蔽掉这声音。

雾魑，伴随大雾而生的一种鬼怪。

隐匿在雾中，可在虚实之间进行转换，擅长声音和精神力攻击。

这是课本上的知识。

许弥那双不曾动摇的眸子里，随着吟唱声的出现，露出凝重之色。

“这回可能真要栽。”他下意识说道，声音有些低沉。

“咱们不是大能，栽在这种突然出现的秘境再正常不过，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跟着你，但你要记得早点找到我，别让我经历那么多痛苦。”

朱雀摘下覆盖全脸的鲜红火鸟面具，露出一张精致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蛋，笑着对他说道。

你是真人吗？你都经历了什么？

许弥对这些人既熟悉又陌生，并不真正了解他们，因为这一个多月始终都在战斗，几乎没有交流时间，不知道他们都有着怎样的故事。

所以听到这话，他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但内心瞬间涌起的强烈悲伤和难过情绪也是如此真实。

嘭嘭嘭！

灰熊再次开火。

朱雀身后传来一阵凄厉惨叫，影影绰绰中，几道身影倒下。

她却浑然不觉，看向许弥的目光充满不舍。

“你……”

许弥想说这只是个梦而已，但话到嘴边却突然无法说出口，霍地抬手往身后砰砰射了两枪。

两道距离他们只剩下七八米的身影应声倒下，发出一阵凄厉惨叫。

就在这时，吟唱声音瞬间近了。

惨绿的滚滚浓雾中，现出一道妖娆身影，十分朦胧。

灰熊和朱雀同时朝这道影子开火，许弥却举枪朝旁边射击。

吟唱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声音凄厉刺耳，形成一道可怕的声波攻击，穿过迷雾，瞬间而至！

身旁传来朱雀和灰熊痛苦的闷哼。

即使戴着特制的降噪耳机，许弥依然瞬间七窍流血，头部如遭重击，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痛！

但他依然还很清醒！

咬着牙，双手持枪，继续朝那个方向射击。

灰熊和朱雀两人踉跄着，也纷纷转向许弥开火方向，集火狂轰。

“啊！”

尖锐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像在召唤。

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无数鬼怪。

原本已经退走的巨大触手怪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藏在雾中！

像个老六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接近。

趁三人集中火力对付雾魑，三条可怕的触角快若闪电般刺过来。

朱雀身上猛然间燃起一道鲜红火焰，她在动用灵力！

那条已经堪堪快要刺入她后背的锋利触角以更快的速度回撤，但依然被火焰烧到，包裹着一路往上！

触手怪发出凄厉惨叫。

轰！

灰熊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气势。

刺向他身体的触角像是撞在一面铜墙铁壁上，发出金铁交加的轰鸣巨响，触角末端的尖刺当场折断。

而刺向许弥那根则被逃走的怪物给拖走，但像是有自己的思想，消失在迷雾深处的时候依旧朝这边伸得笔直，那上无双眼睛里满是不甘。

许弥一马当先，双手持枪，动作无比迅猛地朝着雾魑所在的迷雾方向冲去。

灰熊和朱雀则各自负责击杀两翼那些源源不断扑过来的鬼怪。

按照秘境生存法则，灵力不可随意浪费，但现在已经没了回头路，是否能够活过今天，就看能不能把这雾魑给干掉。

成败在此一举！

默契让三人无需任何交流，也都能明白彼此想法。

许弥能清楚感知到对方准确位置，不断调整着射击角度。

霍地！

他丢掉手中两支短枪，身形凌空跃起，周身出现一个强大的能量场，形成一道防护罩。

右手掌中握着一把弯刀，居高临下，狠狠斩下去。

凌空跃起和动用灵力都很危险，但在生死关头，管不了那么许多。

咔嚓！

一道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

触感真实！

许弥眸中闪过一丝喜色。

雾魑果然和书上说的一样，只擅长声音和精神，接近时会由虚转实……

噗！

一只纤纤素手轻而易举破开他的防护，刺穿了他的胸膛！

惨绿的雾中现出一张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神情却冰冷到极致的女人面孔。

妈的课本也不靠谱啊！

一口鲜血从许弥嘴里喷出来，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决绝。

非但没去尝试后退求生，左手还多出一柄两尺多长的弯刀，似幻似真，与右手那把看似一样，却散发着炫目的光，嗤出长长刀芒。

这是灵力凝聚而成的灵刃，摧金断玉，削铁如泥！

许弥强忍身体传来的剧痛，疯狂催动灵力，用力朝前一抹……

即便这是梦，老子也要干掉你！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腔热血喷在他脸上。

不知是不是重伤带来的幻觉，许弥看到天空那轮惨绿的月亮轰然掉落，向他这里砸来。

同时伴随的，还有灰熊怒极咆哮和朱雀声音凄厉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下一刻。

仿佛有东西“砰”的一下撞进他脑子里，灵魂都像是被点燃了！

那不是生灵能够忍受的疼痛。

意识当场消失。

……

老方站在后门，透过窗户看着趴在桌上的许弥，一脸惆怅。

作为班主任，他始终很看好这个学生，虽说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但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

世界再怎么变化，对人才的需求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按照许弥的水准，只要正常发挥，考个好大学轻轻松松。

可他最近状态着实令人担忧。

他摸了把光秃秃的头顶，轻轻推开后门，朝许弥走了过去。

大部分人无动于衷，少数抬头看了一眼就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复习。

大考在即，巨大压力之下，生不出任何其他心思。

老方轻轻敲了敲桌子。

许弥猛地抬起头！

表情狰狞，双眼布满血丝。

老方被吓一跳，原本想说什么都忘了，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许弥回过神，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回了句：“老师我没事，好的很！”

老方无语，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表情狰狞得要吃人，这叫好得很？

“不行就回家休息下，压力别太大，明天毕业典礼过来就行。”

“谢谢老师关心，我真没事了。”许弥一脸认真。

老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教室。

许弥这样子的优等生他见过很多，越到临考压力越大，外人很难体会到那种心情，只能依靠自己去排解。

但是许弥并没有撒谎，他现在确实好得很，前所未有的好！

精神没有一点疲惫，浑身充满力量，除了梦里最后画面让他心有余悸，心跳依旧很快之外，完全没有之前梦醒那种萎靡不振，整个人都要废了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做出梦中那些格斗动作，进到虚拟社区的战网说不定都能大杀四方！

所以那个梦是随着我的死亡……彻底结束了？

许弥思忖着。

想起那一张张鲜活而又真实的脸孔，想到脑海中最后听到朱雀和灰熊的悲愤怒吼，心中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道莫名其妙的意念——

“绝对听觉！”

没等他反应过来，外面走廊的谈话声便飘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