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韓楨醒來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下床伸了個懶腰,剛開啟房門,便見方三三像個門神一樣杵在門邊,看樣子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見到韓楨,方三三那張圓臉上立刻蕩起兩個酒窩:“阿郎醒啦!”

韓楨挑了挑眉:“大清早站這幹甚麼?”

“俺來服侍阿郎洗漱!”方三三眨巴著眼睛,理所當然道。

聞言,韓楨擺擺手:“不用你服侍,往後早上別來了。”

“哦!”

方三三點點頭,卻沒走,而是跟在韓楨身後。

韓楨洗漱,她就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阿郎,沈大娘今早做了饅頭,韭菜雞子餡的呢。”

呸!

吐掉一口血沫,韓楨心頭有些無奈。

剛才力道稍微大了些,又把牙齦搓破了。

捧起一把井水漱了漱口,韓楨問道:“馬三狗他們起了麼?”

方三三答道:“幾位小郎君趕早兒就走了,急匆匆的,饅頭都沒來得及吃。”

韓楨點點頭,知道他們是去接猴子和小蟲的家人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三刻了。”

韓楨在腦中換算了一下,八點多快九點了。

來到前院大廳,方三三立刻跑去廚房,殷勤的端來饅頭和米粥。

北宋是飲食大爆發的時期,以前饅頭只有羊肉餡。

到了如今,各種餡料的饅頭都有。

並且這會兒也有了包子的概念,不過與後世的包子不同,是用荷葉包裹餡料,俗稱菜包。

而後世的饅頭,最初在北宋叫蒸餅,後來為了避諱宋仁宗趙禎,蒸餅改成了炊餅。

嗯,就是《水滸傳》中武大郎賣的炊餅。

拿起饅頭咬了一口,韓楨不由點點頭,沈廚娘的手藝挺不錯。

吃到一半,他忽然問道:“我嫂嫂呢?”

“大夫人和四娘去侍弄菜地了。”方三三說著,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韓楨手裡的饅頭。

她其實已經吃過了,並且吃的很飽,但此刻見韓楨吃的香甜,又忍不住想吃了。

說白了,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以前每日吃不飽,餓著肚子,於是對食物有種病態的執著,現在突然能放開肚皮吃了,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

就在這時,外院偏門響起一陣敲門聲。

不等韓楨開口,方三三便立刻邁著小短腿去檢視。

很快,小丫頭就回來了,“阿郎,佃戶們來了,說是要籤啥子契書。”

韓楨吩咐道:“哦,讓他們進來吧。”

沒一會兒,方三三就領著二十多號進來了。

這些佃戶還是第一次進二院,以往王員外最多讓他們在門房那站著,此刻一個個顯得很拘謹,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幾個小孩好奇的東張西望,卻被自家大人一把拉住。

為首的中年漢子不敢進大廳,只是站在門外,略顯緊張的說道:“小郎君,俺們來籤契書。”

“不急。”

韓楨說著,轉頭吩咐方三三:“領他們去廚房吃飯。”

昨日的時候,韓楨說了每月工錢三百文,另外還會管兩頓飯,但這些佃戶心裡卻沒底。

以前王員外也說會讓他們吃飽,結果呢?

每月就給三鬥雜糧,這麼點糧食哪夠一家人吃,因此每次做飯時只能摻入大量野菜,可即便如此,每每到了月底幾天就會陷入無糧可吃的窘境。

只能找些野果、草根充飢,努力熬到下個月放糧。

現在見韓楨竟然真的管飯,一個個頓時喜出望外。

佃戶們的早飯是米粥,饅頭自然是沒有的。

不過他們並不在乎,有碗米粥吃已經很滿足了。

當他們接過沈廚娘遞來的碗時,一個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雖是慄米和高粱等雜糧熬的米粥,但卻沒有摻雜野菜,並且米粥稠的插筷子都不會倒。

二十多名佃戶蹲在廚房門口,稀里嘩啦的吃著米粥。

沈廚娘握著木勺,高聲道:“沒吃飽的過來加粥。”

竟還能加粥?

一個佃戶顧不得燙,三兩口喝光米粥,立刻拿著碗走上去,口中還不住喊著:“俺要加,俺要加!”

一頓早飯,徹底打消了佃戶們的所有顧慮。

待到吃完飯,他們看向韓楨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菩薩。

趁著佃戶們吃飯的功夫,韓楨喚方三三去書房拿來的紙筆印泥,迅速寫下七張租賃契書。

見他們吃完飯,韓楨開口道:“每戶來一個人簽字。”

聞言,七個男人邁步走進大廳。

“契書一年一簽,明年若是想改成交租子,提前跟我說一聲。”

韓楨話音剛落,就見這幫人齊齊搖頭:“俺不改。”

“俺也不改。”

見狀,韓楨也沒多說,一邊詢問他們的姓名,一邊幫他們在契書上寫名字,隨後指揮著他們按下手印。

飯也吃了,契書也簽了,為首的中年漢子譚強心滿意足道:“小郎君,俺們幹活去了。”

韓楨擺擺手;“去罷,順便把里長喚來。”

片刻後,里長匆匆趕來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既然收了韓楨給的俸祿,那裡長自然要上心。

“小郎君喚老朽何事?”

韓楨正色道:“今日起我要清點戶籍,丈量田地,登記造冊,需得里長多多配合。”

這是他掌管小王村的基礎,什麼事情都可以推遲,唯獨這件事要放在第一位。

他必須要清楚的知道,小王村有多少戶、每戶幾口、年歲多大,名下田產幾畝、預計收入幾何,匠人幾多、識文斷字者又有幾多。

如果連這些都搞不清楚,談何管理,那不成睜眼瞎了嘛。

聞言,里長微微一愣。

回過神後,只見他目光詫異的看著韓楨。

相比起普通村民,里長的見識要更多一些。

原本他在看來,韓楨等人只是一介潑皮,仗著武力殺了王員外,強佔了村子。

然而韓楨剛才的一席話,卻著實把他驚到了。

這是一介潑皮能幹出來的事兒?

清點戶籍、丈量田地這些可都是官府幹的事,看來這位小郎君所謀不小啊。

見他不說話,韓楨似笑非笑道:“里長何故詫異?”

里長拱手道:“小老兒先前有眼不識泰山,望小郎君莫怪。”

韓楨吩咐道:“往後莫喚我小郎君,喊我村長!”

村長?

里長愣了愣,這稱呼倒是和以前的村正有些類似。

這時,韓楨問道:“村裡可有讀書人?”

里長思索片刻後,答道:“倒是有一個。住在村西,名叫朱正則,其父曾是小王村村學的教書先生。早幾年他父親因病去世,為了治病家裡欠下不少錢,他便沒有再繼續讀書了,一直種田供養老母。”

韓楨問:“此人品性如何?”

里長如實道:“有些木訥孤僻,村裡不少人說他讀書讀壞了腦子。”

韓楨點點頭,隨即吩咐道:“方三三,去把朱正則喊來。”

方三三應了一聲,邁著小短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