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下心頭狂喜,李天王問道:“夫人,信中具體怎地說?”

“高託山答應七日後於太行山起事,屆時張迪會與之響應,在洛州舉起反旗。”

女子說著將信件遞給寅先生。

掃視一眼手上信件,寅先生朗聲笑道:“高託山與張迪一旦起事,京畿四路必定糜爛,到時各路起義頻發。就算賬本落在常玉坤手上,朝廷也顧不上吾等了。”

最後這句話,是在隱晦的提醒大當家莫要再衝動了。

果然,只見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不過並未說話。

這時,一個山賊在門外稟報道:“各位當家的,三當家醒了。”

“走,去看看三哥。”

李天王猛然起身,如同一隻黑熊直立而起。

那女子身材高挑,但此刻對比之下,立馬顯得嬌小柔弱。

一行人出了聚義堂,快步來到三當家的住所。

徑直走到裡間,只見孫志仰面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胸膛和雙臂上纏繞著紗布,並且還用木板夾著。

床邊,一位老者正在為他把脈。

“三哥,沒事了罷?”

李天王一開口,眾人只覺得耳膜一陣刺痛。

女子抬腳踹在他的腿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老三重傷方醒,你是想再將他吵暈麼?”

“嘿嘿,夫人教訓的是。”李天王撓頭訕笑。

孫志苦笑一聲,語氣虛弱道:“大當家,某家辦事不利,給你丟臉了。”

“先不說這些,你且好好養傷。”

女子擺擺手,轉頭朝老者問道:“呂大夫,老三傷勢如何?”

老者答道:“雙臂折了,肋骨斷了八根,好在斷骨沒有扎進心肺之中,否則神仙難救。老拙已幫三當家復位了骨頭,將養幾個月,便可下床了。”

女子抱拳道謝:“有勞呂大夫了。”

待到其他幾位當家問候過後,女子開口道:“老三重傷未愈,莫要打擾他休息,且散了罷。”

很快,裡間只剩下女子和寅先生。

“是誰?”

女子問道。

“韓二!”

孫志吐出兩個字。

一旁的寅先生問道:“可確定?”

“八九不離十。昨夜起事後,某家派衛豹子領一千青壯去殺韓二。可某家前腳剛打進縣城,後腳就有人來馳援,而衛豹子也沒有再回來,除了韓二還會有誰。”

孫志許是說急了,牽動了傷處,疼得齜牙咧嘴。

聞言,寅先生沉思片刻,忽地笑道:“有意思,這韓二怕也是志向不小。”

女子不解道:“寅先生為何有此感慨?”

寅先生提醒道:“殺官上山,收攏逃軍,又與那當地官員暗中勾結,壯大自身。大當家不覺得熟悉麼?”

仔細一想,女子不由揚了揚眉。

這不是與他們黑山寨一個路數麼?

“莫非……這韓二也想造反?”

女子皺起眉頭,疑惑道:“可他若是想造反,為何又會馳援縣城?”

寅先生解釋道:“他這是把臨淄縣當成自己的後院了。在他眼中,是咱們越界了。”

“越界?”

女子冷笑一聲,“這個樑子算是結下了,老三的仇,我遲早要討回來!”

“大當家莫要衝動,今後我等起事,當廣納天下豪傑。那韓二是個人才,有勇有謀,若能為我等所用,必是一員猛將。”

女子默然。

她心裡清楚,寅先生說的對,可看到孫志這副慘狀,又咽不下這口氣。

最關鍵的是,她對那韓二很是好奇。

沉默了片刻,她忽地問道:“老三,真的只是一槊?”

“一槊。”

孫志苦笑一聲,回憶道:“當時若不是反應快,將刀橫在身前,只怕會當場橫死。”

他自幼習武,少時更是有幸得名師指點,成年之後仗著一身好身手,打遍五山十二寨,收服了一眾綠林好漢。

這些年,唯一讓他心服口服的,只有大當家一人。

可大當家強歸強,孫志卻覺得並非不可戰勝。

但是那韓二……

師傅曾經說過,武人全靠胸中一口氣,若是這股氣洩了,往後就再也沒有精進的可能。

而昨夜,韓二那一槊,抽碎了他的膽氣。

“伱好好歇息,把傷養好。”

女子安慰一句,與寅先生轉身離去。

“大當家!”

正要邁步出門,身後響起孫志的呼喊。

“嗯?”

女子轉過頭,目光疑惑。

孫志語氣哀求道:“別去!”

他太清楚大當家的性子了,雖是女子之身,但性如烈火,最是剛強直爽。

女子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

出了宅子,一路回到聚義堂,女子快步走上前,拎起斬馬刀抗在肩頭,口中吩咐道:“老四,幫我準備三百騎兵。”

李天王勸道:“南嘉……”

這兩個字一出口,女子面色一變,一雙鳳眼犀利地盯著李天王,冷聲道:“你喚我甚麼?”

“……”

李天王面色難看,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頹然道:“夫人。”

“好好做你的李天王。”

女子冷哼一聲,丟下這句話後,大步出了聚義堂。

大堂內其餘人面色各異,尤其是那四當家,看向李天王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譏諷。

目視著女子離去的背影,李天王面色陰晴不定,雙拳緊握。

黑山寨自北宋建立沒多久,便盤踞在黑山。

傳了五代寨主,每一任都號稱李天王。

可惜到了上一代寨主,膝下卻只有一個女兒。

雖自小當作男孩來養,並且給取了個李黑虎的名字,但女人終歸是女人。

在這個滿是匪寇的山寨中,一個女人如何服眾?

即便身手再高,打趴一眾匪寇,但難保有口服心不服的人。

於是,上任寨主便想出個點子,為自家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將寨主之位傳於他。

有了這層遮掩,便名正言順了。

既然是門面,那自然就要有門面的樣子。

李天王便是那個上門女婿,他本名陳平,原是鄉間一殺豬匠,後來不堪胥吏敲詐勒索,一氣之下失手殺了人。

於是,便逃到山上,落草為寇。

因生的高大壯碩,一副兇惡相,被上任寨主看中。

不得不說,李天王的外貌確實很有欺騙性,光是往那一坐,便能唬住一眾底層匪寇,符合百姓對一個匪首的所有幻想。

人們不願意相信,黑山李天王是個身材曼妙,容貌俏麗的小娘子。

人們更願意相信,他是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一臉絡腮鬍,喜吃女子心肝的兇惡壯漢!

……

寅先生一路跟到外面,苦口婆心地勸道:“大當家,何必如此魯莽,當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日是仇敵,明日未必不能做朋友。”

聞言,李黑虎頓住腳步,轉頭道:“我心裡有數,此次去只是為了看一看,那韓二是否如你等說的那般厲害。若真是有勇有謀,便將他拉攏過來,為我所用!”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寅先生也不再多言,只是叮囑道:“既如此,大當家注意安全。”

“我省的。”

丟下這句話,李黑虎快步下了山頂。

不多時,盤龍嶺外寨寨門開啟,三百騎兵飛奔而出。

……

……

縣城外。

小東河畔旁,常知縣指著下游一大片荒地,說道:“這片荒地已荒廢許久,其實只需挖開河堤,任由河水灌溉,不消半年,便是上千畝的良田。”

他本就是耕讀傳家,自然知曉農事,河底淤泥其實就是最好的天然肥料。

韓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點了點頭。

正如常知縣所說,只需挖開河堤,任由河水灌溉,就能變廢為寶。

並且,臨近河畔,其中一大半都能改造成肥沃的水田。

收回目光,韓楨疑惑道:“為何遲遲沒有行動?”

“呵。”

常知縣冷笑一聲:“只因挖開河堤,會將徐主簿家中的八十畝水田淹沒。因八十畝水田,卻耽誤上千畝荒地變為良田,著實可恨!”

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這樣的事情,他已不是頭一遭碰到了。

“確實可恨!”

韓楨附和一句。

就在這時,一群匠人快步從上游走來。

領頭的袁工匠上前一步,躬身稟報道:“知縣,縣長,我等已找好了位置。”

韓楨問道:“何時可以動工?”

自從掌控縣城之後,他的最大感觸就是能用到人才變多了。

比如眼前這些人,俱都各個官營作坊的工匠。

北宋時期,對於水力的運用已經非常成熟了。

韓楨準備沿河建造兩個作坊,一個是水力磨坊,另一個則是水力鍛造工坊。

靠人力打鐵,猴年馬月才能攢夠萬人的軍械?

水力就不同了,安排工人三班倒,日夜不停工,不消半年就夠了。

袁工匠答道:“稟縣長,庫房中有現成的圖紙,人手足夠的話,隨時可以動工。”

“好!”

韓楨點點頭,吩咐道:“此事便交予你,你且自行招募人手,一應工錢到時找常知縣便可。半個月後,我要看到兩個作坊開工。”

“得令!”

袁工匠應道。

拍了拍他的肩膀,韓楨輕笑道:“好好幹,到時少不了你等的賞錢。”

聽到有賞錢,工匠們頓時面色喜色。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常知縣詫異道:“你不留在縣中?”

韓楨答道:“需得回一趟小王村處理些事情,另外擴張製鹽廠的事,不親自盯著我不放心。”

精鹽是他們的財路,馬虎不得。

聽到事關製鹽廠,常知縣立刻說道:“那你且回去罷,縣城有吾在,不消擔心。”

兩人回到縣城後,直奔縣衙而去。

城中百姓忙碌了一天,縣城已大致恢復了原樣。

只是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血腥氣,以及青石板上黑褐色的血跡,無一不在提醒眾人,昨夜發生了何事。

縣衙外的街道上,一千五百多名戰俘依舊蹲在那裡。

被烈日暴曬了一天,戰俘們都耷拉著腦袋,蔫蔫的可憐模樣,很難讓人相信,這群人昨夜燒殺搶劫,姦淫擄虐時是何等的瘋狂。

每當有縣城的百姓路過,都會朝著戰俘啐一口唾沫。

膽大的,甚至還會上去踹兩腳。

上午時,韓楨已經放歸了一批戰俘,放回村的戰俘大都是些老弱婦孺,也就只能耕耕田,掀不起什麼風浪。

看著黑壓壓的戰俘,常知縣心有餘悸道:“要不……你留下些士兵罷。”

他是真怕了,昨夜一番激戰,弓手和鄉勇們死了大半,剩下的也人人帶傷。

如今,縣中已經沒了防備力量。

韓楨不由搖頭失笑道:“放心,只需約束衙役,守好城門,尋常反賊根本攻不進縣城。”

昨夜若不是值夜衙役貪財,戴巾軍根本就不可能打進縣城。

見他還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韓楨只得說道:“這樣罷,留三個小隊在縣城。”

“如此便好。”

常知縣這才鬆了口氣。

“聶東!”

“末將在!”

喚來聶東,韓楨吩咐道:“安排三個小隊留守縣城,每人先發五貫錢,剩下的賞賜留待他們回營後再補發。”

“得令!”

聶東拱手抱拳。

待到全部安排好之後,韓楨翻身上馬,大手一揮:“出發!”

夕陽下,兩百來名士兵押解著一千多戰俘,外加二十多輛牛車,浩浩蕩蕩的出了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