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怕被看出端倪,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五當家徐袞家中吃酒。

一直吃到夜幕降臨,月上中天,才醉醺醺地離去。

回到自家宅院,李天王搖搖晃晃地一路進了裡屋。

李黑虎只穿著裡衣,一頭烏黑濃密的青絲溼漉漉地披散在肩頭,似是剛剛沐浴過。

單論五官,李黑虎算不得多精緻,但那雙鳳目,配上清冷地氣質,讓人忍不住升起一股征服欲。

此刻端坐在妝奩前,從後望去,曲線恰似一個葫蘆。

從肩頭開始,沿著腰身緩緩收緊,再往下豁然撐開,形成半張磨盤。

嘶!

李天王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頭一陣火氣。

仗著酒勁,他緩緩走上前。

李黑虎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不過卻懶得理會,拿起一把梳子,一邊梳著頭髮,一邊在腦中思索著先前商談的事宜。

起事並不難,甚至可以說很容易。

當底層百姓活不下去的時候,只需有人站出來,振臂一呼,立刻便有無數百姓響應。

縱觀古今,農民造反俱都是如此。

難處在於,起事後如何扛住朝廷的圍剿,以及發展壯大。

高託山與張迪之流,李黑虎壓根就看不上,這些人只不過是丟擲去吸引朝廷注意的棋子罷了。

所謂地聚眾三十萬,看似聲勢浩大,可只待西軍一至,瞬間就會被打得七零八落。

強如那方臘,破六州五十二縣,最盛時手下號稱五十萬大軍。

結果呢?

西軍從秦鳳路開撥,再到班師回朝,總共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

除去趕路的時日,真正用以作戰,只有不到半年。

所以,從一開始高託山與張迪的結局就註定了。

李黑虎對他們的期望,就是儘可能的拖久一些,好為自己爭取時間。

忽地,她的腦中不由閃過一道身影。

身影高大,手持一柄玄色馬槊,身背五根破甲劍。

韓二!

此人雖守著一個小村寨,兵不過五百,甲更是竹甲,但李黑虎卻並沒有因此小覷。

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

這九個字人人都能聽懂,卻沒幾個能做到。

正應了寅先生的那番話,彼時英雄俱都蟄伏於深潭,只待風雲際會之時,方才潛龍出山,一飛沖天。

思索間,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李黑虎不由皺起眉頭。

站在後方,看著那令人咋舌的葫蘆狀曲線,李天王只覺得口乾舌燥。

對自家夫人,他心裡還是有些怵的。

不過此刻酒壯慫人膽,李天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柔聲道:“夫人,夜深了,且歇息罷。”

被打攪了思緒,李黑虎心下不喜,冷聲道:“找你那小妾去,莫來煩我。”

換成以往,被她這般呵斥,李天王早就灰溜溜地去隔壁廂房找小妾了。

可今日,他卻未動。

只見李天王神色掙扎,乾脆把心一橫,高聲道:“夫人,俺們到底是成過親,拜過高堂的夫妻,天天分房睡是哪門子的道理?”

成了親,反而只能抱著小妾睡,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種氣?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大手,撫向李黑虎的肩頭。

“俺今夜跟你睡定了。”

瞥了眼肩上的大手,李黑虎一雙鳳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只見她緩緩抬起手,蓋在肩頭大手上。

見到這一幕,李天王以為自家夫人打算從了自己,心下頓時一喜。

然而,下一刻。

李黑虎白嫩纖細的小手此刻化為虎爪般,死死扣住李天王手腕上的脈門。

沒等他回過神,李黑虎看似纖細的腰身一扭,猛然站起身,將他整條手臂擰向身後反鎖,另一隻小手同樣呈虎爪狀,探向腋窩。

緊接著,腳尖向上一挑,如同一柄利刃狠狠戳向膕窩。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別具一番美感。

李天王只覺右腿膕窩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膝蓋不受控制地一軟,單膝跪在地上。

“啊!”

李天王大吼一聲,正想掙脫束縛,卻見扣在脈門和腋下的小手猛然發力,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楚,直衝大腦,半邊身子一麻,動彈不得。

劇烈的疼痛下,李天王額頭上浸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此刻他的酒醒了,心頭又驚又懼,連連求饒道:“夫人,俺錯了,俺錯了。俺今夜喝些了馬尿,豬油蒙了心,你就饒了俺這一遭罷。”

“哼!”

李黑虎冷哼一聲,冷冽的語氣中透著殺意:“再有下次,絕不輕饒。滾罷!”

說罷,她鬆開手臂,自顧自地坐下,繼續拿起木梳梳頭。

李天王狼狽的爬起身,逃也似地出了裡間。

一路回到隔壁的廂房中,一名容貌俏麗的小婦人立刻迎上來。

這小婦人便是他的小妾,喚作小蓮。

小蓮本是濟南府人,回鄉探親時,被黑山匪寇劫上了山,李天王討要了很久,李黑虎才賞給他做了小妾。

見他神色驚懼,滿頭冷汗,小蓮關心道:“阿郎這是怎地了?”

李天王呵斥道:“莫要多問,去幫俺打盆水來。”

“奴這就去。”

小蓮應了一聲,拿起銅盆便出了門。

這番乖巧的模樣,與李黑虎形成鮮明對比。

李天王坐在床上,越想越氣。

方才的遭遇,如同一個火摺子,點燃了往日積壓在心頭的怨氣。

腦中不由浮現起四當家雷漢的一席話。

“明媒正娶的夫人?莫要自欺欺人了,她可曾當伱是丈夫?”

說來可笑,成親這些年,兩人一直分房睡。

商議寨中大事,從不讓自己參與。

他這個夫婿,竟還不如寅先生、孫志這些外人!

當著外人的面,也絲毫不講情分,隨意呵斥。

一想到那幾位當家,每每看向自己眼神中的不屑與譏諷,李天王心頭便湧起一股屈辱,整張臉漲的通紅。

“既然你不講夫妻情分,那就莫要怪俺了。”

李天王雙拳緊握,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

裡屋。

李天王狼狽逃走後,一名婦人邁步走了進來。

婦人年逾四旬,眉眼處依稀與李黑虎有幾分相像。

“姑姑。”

見到婦人,李黑虎喚了一聲。

婦人問道:“你們是否又吵架了?”

她方才聽到一聲大吼,趕來時,就見李天王狼狽的從裡屋跑出去。

“嗯。”

李黑虎點了點頭,並未否認。

“你這剛強的性子,也該改一改了。”

婦人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南嘉,我知曉你不鐘意他,心裡也埋怨你爹爹的安排。但陳平畢竟是你夫婿,這男人啊,就活一張麵皮,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總該照顧一些他的臉面。”

“我曉得了。”

李黑虎敷衍地應了一聲。

見她這副模樣,婦女便知她根本沒有聽進去,無奈道:“唉,大哥從小將你當男孩養,這些年苦了你了,但凡你那些兄弟爭口氣,擔子也落不到你的肩上。”

李黑虎聽不得這些話,皺眉道:“姑姑何必說這些,我如今過得很好。”

“好好好,姑姑不說了。”

婦女立刻打住,叮囑道:“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罷。”

目送姑姑離去,李黑虎又坐了一會兒,待到頭髮幹了一些,起身吹熄油燈,來到床上躺下。

黑暗中,李黑虎並未睡,愣愣地睜著眼睛。

自幼時起,爹便常在她耳邊唸叨。

趙宋乃是我李家生死大敵。

滅我家國,毀我宗廟,欺我祖上,淫我先祖母……

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而她,也一直以推翻趙宋為此生的目標,除此之外,心中別無他想。

眼下機會終於來了,可她心中又升起一股茫然。

若真能推翻趙宋,然後呢?

只是這絲茫然,很快便被她驅散,強行閉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睡。

……

翌日。

天矇矇亮,李黑虎便起床了。

用絲帶將長髮高高束在腦後,穿上一襲純白的武士服,洗漱一番後,她扛著斬馬刀來到校場上。

撥出長刀,李黑虎雙手握刀,右腳向前虛踏,隨後猛地跺地。

高舉的斬馬刀,也隨之揮下,帶起一陣刺耳的破風聲。

每日揮刀五百,這一雷打不動的習慣,自幼時起至今已有十五年。

看似纖細單薄的身體,若是脫去外衣,便能看到雙臂與小腹上,佈滿了結實的肌肉。

除開韓楨那種怪物外,沒有人能一蹴而就。

所謂的武藝高強,不過是一滴滴汗水堆砌的結果罷了。

待到五百刀揮完,日頭剛剛升起。

李黑虎喘著粗氣,扛著斬馬刀,站在山巔靜靜欣賞日出時的美景。

這一刻的黑山寨大當家,面色寧靜,嘴角微微上揚,掛著一抹若有若無地笑意。

欣賞日出,是她一天中最為愜意,也最為放鬆的時刻。

“大當家!”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寅先生的聲音。

貪婪的看了眼紅日,李黑虎轉過頭,又恢復了往日清冷的模樣。

“何事?”

“黑鷂子送來急報,張叔夜坐不住了,準備發兵平叛。”寅先生答道。

饒是以他的心性,此刻都不由一陣激動。

李黑虎目光一凝,問道:“可確定?”

寅先生點頭道:“確定無誤,最多三五日,興德軍便會開撥。”

一府知府的決斷,平頭百姓不可能知曉,但作為一名探子自然有其渠道。

況且,一支軍隊的開撥,並非那麼簡單。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細心的人,往往只需透過城中糧食價格起伏,便能知曉最近的局勢。

“好!”

李黑虎微微揚起下巴,意氣風發道:“通知幾位當家,整軍經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