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

張叔夜騎在馬上,被烈日烤灼了一天,他那清癯的臉上隱隱有些泛紅。

兩日前,他便領著一萬三千名興德軍,出城平叛。

如今位於長清縣周邊,距離歷城郡約莫六十里。

既是引蛇出洞,將計就計,那必然要演的像一些。

不能太近,近了容易被探子看出端倪。

又不能太遠,否則馳援不及。

六十里就很合適,急行軍半天便可回到。

噠噠噠!

一陣急促馬蹄聲從軍陣後方傳來。

不多時,邢萬里架馬駛來,語氣興奮道:“知府,黑山寨上鉤了。探子發來訊息,今日午正三刻,黑山匪寇傾巢出動。”

“呼!”

張叔夜長舒了口氣,嚴肅的臉上蕩起一抹笑意:“這兩日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邢萬里提議道:“知府,將士們行軍一日,已是人困馬乏。不如就地紮營,休整一夜,待養足精神,明日再回防埋伏也不遲。那黑山距離歷城郡,足有兩百多里路,哪怕是急行軍,也需一天多。”

“不妥。”

張叔夜搖了搖頭,沉吟道:“黑山寨這些年積攢了不少戰馬,據那雷漢所說,寨中騎兵不下八百。城中雖也有佈置,但對方若是派遣騎兵奔襲,還是存在一定風險。”

歷城郡是誘餌,但這個誘餌卻不容有失。

聞言,邢萬里沉思片刻後,想出一個主意:“不如這樣,下官領五百騎兵,外加兩千精兵,輕裝上路,星夜趕回城外伏擊點。知府則在此紮營,若黑山寨真的派遣騎兵夜間奇襲,下官也能及時馳援。”

“善!”

張叔夜點點頭,看向邢萬里的目光滿是欣賞之色。

有勇有謀,當一個縣尉著實屈才了,不枉費他上奏朝廷,將其調任到身邊。

“下官這就去。”

邢萬里抱拳行禮後,一勒韁繩,調轉胯下戰馬方向。

不多時,他便領著五百騎兵,外加兩千名身著紙甲的步卒回防。

紙甲是北宋軍中甲冑的一種。

莫要以為有個紙字,便認為紙甲毫無防禦力。

事實上,紙甲的防禦力比之鐵甲絲毫不遜色,並且比鐵甲更加輕便,一整套紙甲重量不過三斤,絲毫不影響士卒急行軍的速度。

製作紙甲的紙張,是由枸樹樹皮外加棉絮,不斷捶打而成。

極具韌性,防水性極好,並非想象中那樣一泡水就爛。

被水浸溼後,反而會變得更加堅韌。

因此,紙甲根本不懼大雨天氣與落水,兩指厚的紙張外層縫製在牛皮袋子裡,如鱗甲一般層層堆疊,別說弓箭了,便是弩箭也難傷。

尤為適合水軍和海邊地區計程車兵使用。

南宋時期,泉州知州真德秀為了剿滅海上賊寇,曾上奏樞密院:“所有本寨軍器都稍足備,但水軍所需者紙甲。今本寨乃有鐵甲百副,今當存留其半,而以五十副就本軍換易紙甲。”

用五十副鐵甲,換取五十套紙甲,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怎麼算都是虧本買賣。

由此可見,紙甲在沿海地區的實用性有多高。

紙甲唯一的缺點,就是怕火。

若是被火箭射中,很快就會燃起一片大火。

不過也有應對之法,作戰前,可將水淋於紙甲之上,如此便不懼火攻。

……

……

隨著落日隱沒,夜幕緩緩降臨。

高苑縣的百姓很慶幸,這幫反賊還算講道理,進城之後,並沒有燒殺搶劫,只是開啟了縣中糧倉而已。

對此,縣中百姓完全無所謂。

開就開嘛,反正又不是他們的糧食。

有些膽大的居民,見反賊們不理睬他們,甚至還端著碗站在門邊看熱鬧。

事實上,李黑虎還真沒空管他們,時間緊迫,只要這些百姓不搗亂,她也不願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一袋袋糧食從糧倉中被運上碼頭,裝上貨船。

足足裝了三千石的糧食後,留下一百人在縣中,李黑虎大手一揮,士兵以及戰馬紛紛上船。

“出發!”

一聲令下,幾十艘貨船揚起風帆,緩緩駛離碼頭,逆流而上,朝著歷城郡駛去。

李黑虎盤坐在一艘貨船的船頭,斬馬刀橫放在腿上,晚風徐徐拂過,吹動鬢角凌亂的髮絲。

寅先生邁步來到她身旁,關心道:“大當家,到歷城郡至少需要三個時辰,先去歇息一下罷。”

“我心火太旺,需吹些風,降降火。”

李黑虎搖了搖頭。

聞言,寅先生不再勸說。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起事,莫要說李黑虎了,他又何嘗不是心潮湧動呢。

兩人一站一坐,靜靜享受著晚風。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黑虎忽地問道:“韓二在幹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韓二,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了那道手持馬槊的身影。

寅先生微微一愣,苦笑道:“大當家莫不是把吾當成能掐會算的仙人了?”

“呵。”

李黑虎不由搖頭失笑。

……

今夜星光黯淡,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掌船的俱都是濟河上的老手,哪些地方有暗礁,哪段水域湍急,早就銘記於心。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李黑虎轉頭看去,卻見來人是船家。

那船家提著燈籠,神色惶恐,兢兢戰戰地說道:“這位當家的,前面便是臨河鎮,設有水閘,有巡檢看守……”

李黑虎擺擺手:“好好開你的船,我自有應對。”

聞言,船家心裡不由鬆了口氣。

所謂的水閘,僅僅是兩道橫在河面上的鐵索罷了。

看上去雖簡陋,卻能有效攔住船隻。

不需李黑虎吩咐,便有幾名匪寇,架著小船駛向岸邊的巡檢處。

一籮筐銅錢,外加一封印有高苑縣知縣大印的信箋,便讓一眾巡檢乖乖開閘。

攪動絞盤,橫在河面的鐵索緩緩沉入水中。

待到幾十艘貨船駛過水閘,一名巡檢士卒好奇道:“都頭,恁多貨船,裝的都是甚?”

那都頭斜了他一眼,輕蔑道:“高知縣的生意,也是你等能打聽的?”

“嘿嘿,俺就隨口問問。”

士卒說著,目光瞥向籮筐裡的銅錢。

見狀,都頭笑道:“他孃的,你小子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拉什麼屎。放心,少不了伱等的。”

說著,彎腰抓了兩百文銅錢塞進士卒懷裡。

“多謝都頭。”

士卒立刻喜笑顏開的道謝。

有錢拿,誰管你運的是甚麼東西。

……

午夜時分。

幾十艘貨船靜悄悄地駛入歷城郡碼頭。

幾百匹戰馬以及三千多人下船的動靜,頓時引來了一夥巡夜的公差。

“你等是何人?”

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

待到公差提著燈籠走到近前,藉著昏黃的燈光,看清眼前景象時,整個人不由愣在原地。

入眼是一匹高頭大馬,順著戰馬往上看,一張清冷俏麗的臉龐映入眼簾。

那名公差卻沒心思欣賞,整個人如墜冰窖,手腳止不住的顫抖。

在其身後,是密密麻麻地騎兵……

嗚!

一道刺耳的破風聲響起。

狹長的斬馬刀一閃而過,緊接著,一顆人頭沖天而起。

啪嗒!

燈籠跌落在地,馬蹄重重踏在燈籠上,昏黃的火光頓時熄滅。

“殺!”

清冷的語氣中,透著濃烈的殺意。

下一刻,戰馬奔騰。

剩下的公差來不及發出慘叫,便在騎兵的衝鋒中被撕成碎片。

碼頭距離歷城郡只有兩三里,行至一里後,李黑虎下令道:“馬上套,人銜枚!”

聞言,身後騎兵紛紛取出馬籠頭,套在馬嘴上。

隨後,又拿起一枚銅錢,含在口中。

如此一來,人與馬俱都不會發出聲音。

只需刻意控制腳步,絕不會引起城中守備的注意。

八百騎兵,外加三千步卒,就這樣靜悄悄的來到城外三百米處。

看著的城池,李黑虎打了個手勢。

身後立刻竄出一個匪寇,如同野貓一般,動作靈活又輕盈地摸到牆根下。

只見那匪寇舌頭一陣蠕動,一個哨子便被含在嘴上。

“咕咕咕!”

哨子被吹動,發出一陣陣夜梟似得的叫聲。

靜靜等了片刻,城內也傳來一陣類似的聲音。

“殺啊!!!”

“不好,有賊人!”

“迎敵,迎敵!”

忽地,一陣喊殺聲從城門後方響起,打破了夜空下的寧靜。

李黑虎再度抽出斬馬刀,一雙鳳目死死盯著城門。

咯吱!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兩扇厚重的城門從內被緩緩推開。

“城門已開,隨我殺進城!”

李黑虎大喝一聲,雙腿猛地一夾馬肚。

身下戰馬立刻化作一支利箭,朝著城門飛奔而去。

“殺!!!!”

眾人齊齊大喊,架馬衝上去。

八百騎兵奔騰的威勢,似要踏碎一切。

PS:真德秀,歷史上卻有其人,別看名字秀,但真不是作者瞎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