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青州鐵騎越過黃河,重新進入陳橋驛。

韓楨忽地勒住馬韁,後方騎兵見狀,也紛紛停下。

劉錡問道:“縣長,怎地了?”

“陳橋驛是個好地方。”

韓楨看著路邊陳橋驛的界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劉錡面色古怪,這番話讓他想到了宋太祖陳橋兵變的典故。

韓楨吩咐道:“取筆墨來!”

筆墨?

黃凱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杆毛筆和一個小硯臺。

青州軍中,哪怕是基層軍官,都需要識字一百個,隨身攜帶筆墨紙硯,方便傳遞軍情。

很快,黃凱便磨好了墨汁,恭敬的遞上去。

韓楨翻身下來,接過毛筆,蘸了蘸墨汁,邁步來到界碑前,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大字。

【韓楨到此一遊!】

“好!”

劉錡拍手叫好,讚道:“縣長這話端的是霸氣,就是這字……”

他本想圓回來,可搜腸刮肚半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圓。

韓楨的字跡一直被人詬病,甚至常知縣不止一次提醒過,讓他抽空多練一練。

這會兒講究個觀字如觀人。

哪怕是黃凱這個莽夫,也能寫出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

但是沒辦法,練字是個水磨功夫,別說他沒有那個閒工夫,就算是有,沒個三五年也練不出什麼東西。

“俺倒覺得縣長的字看似潦草,實則筆鋒處暗藏玄機,隱隱透著一股殺氣!”黃凱摸著下巴,煞有介事的評價道。

啊?

劉錡一愣,不由開始懷疑自己的審美,仔細端詳起來。

要不說老實人拍起馬屁,才是最讓人信服的。

誰能想到,他這濃眉大眼的莽夫,也會拍馬屁呢!

韓楨憋著笑,揮手道:“走!”

眾人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

“報!反賊兵臨城下!”

大殿之中,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宋徽宗這會兒也顧不得甚麼趙霆了,心頭緊張萬分。

儘管方才張邦昌已經說了,京師城高池厚,反賊打不進來,可他依舊還是忍不住害怕。

實在是被反賊一路打到京師,這還是頭一遭,就算是當年遼國最盛時,也沒有做到啊。

一旦被反賊打進京城,那後果……

他不敢想!

念及此處,宋徽宗吩咐道:“再探再報!”

“是!”

待御直禁軍離去後,宋徽宗以及一眾朝臣,在一片沉默中焦急的等待戰報。

也不知過了多久,御直禁軍再度踏入大殿之中。

“稟陛下,反賊繞城一圈後離去!”

走了?

宋徽宗以及一眾朝臣,不由長出一口氣。

方才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實在是煎熬。

待回過神,宋徽宗立刻下旨道:“傳朕旨意,命种師道率三萬西軍進京,拱衛京畿。”

他算是看明白了,京師禁軍徹底糜爛,根本打不了仗。

到頭來,還是西軍靠譜。

若是換做以往,讓西軍入京,這些個朝中大臣定然跳出來反對。

五代十國之亂,讓文官對武將打心底裡警惕忌憚。

不過現在嘛,經過方才這一遭,他們也有些怕了。

“另,宣童貫入宮!”

眾人心中一凜,心知官家這是要重新啟用童貫了。

宋徽宗原先的打算,是用梁方平替代童貫。

但梁方平的所作所為,實在難堪大用,宋徽宗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只得重新啟用童貫。

……

卻說韓楨率領騎兵繞城一圈離去後,守城的禁軍依舊不敢開城門,擔心反賊會殺個回馬槍。

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放下吊籃,派出斥候探查。

一隊斥候沿著官道,走出兩里路,迎面便撞見李邦彥。

在寒風中走了一路,李邦彥被凍的直吸鼻涕,緊緊裹著那條紅色大氅。

“李相公!”

禁軍斥候見了他,紛紛一愣。

李邦彥哆嗦著問道:“可有馬車?”

“並無!”

一名斥候搖了搖頭。

他們連匹馬都沒有,哪來的馬車。

“快回去,這天兒太冷了!”

李邦彥說著,悶頭便往前走。

幾名斥候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不是說李相公被反賊俘虜,擄走了麼?

待回過神,他們趕忙追上去,擁簇著李邦彥快步朝城門行去。

一路來到城門前,一名斥候立刻大喊:“快開城門,李相公回來了!”

聽到李邦彥回來了,城樓之上的曹雄以為自己聽錯了。

立刻趴在城牆邊往下看,只見城下一人,裹著一條騷包的紅色大氅,正不斷打著顫。

不是李邦彥是誰?

曹雄懵了,脫口而出道:“李相公,你怎地回來了?”

話一出口,他心知要遭。

果然,聽到他的聲音,李邦彥頓時大怒,仰頭大罵道:“曹雄,你未戰先怯,臨陣脫逃,應軍法處置,按律當斬!”

他氣的不是曹雄臨戰脫逃,氣的是這狗賊逃跑竟不帶上自己。

憑白害的自己遭了一趟罪,著實被折騰的不輕。

曹雄慌了,立刻從城樓上奔下來,親自開啟城門迎接。

他雖是曹彬的後人,但如今是什麼時候了?

況且,將門在大宋的地位,一直不高。

李邦彥乃是當朝宰相,真想殺他,誰來都沒用。

快步來到李邦彥身旁,曹雄低三下四的懇求道:“李相公恕罪,俺當時被豬油蒙了心,你大人有大量,饒過俺這一遭罷。”

“哼!”

李邦彥冷哼一聲,並不理他,大步踏進城門。

見狀,曹雄知道這次定要大出血了。

一咬牙,一跺腳,追上李邦彥,附耳小聲說了一句。

李邦彥頓住腳步,眉頭一挑:“果真?”

“果真!”

曹雄忍痛點頭道。

李邦彥臉色稍霽,吸了吸鼻子道:“看在伱如此有誠意的份上,這一遭便饒了你。”

“來人,準備馬車,本相要入宮面聖!”

……

“稟陛下,李相求見!”

“誰?”

延福大殿內,數個暖爐散發出陣陣熱浪,正在與群臣議事的宋徽宗,聽到稟報,整個人不由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相!”

中貴人又重複了一遍。

宋徽宗與一旁的梁師成對視一眼,而後吩咐道:“快宣!”

不多時,李邦彥大步踏進大殿,單膝跪地:“見過陛下。微臣有負所託,未能平定反賊,請陛下責罰!”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紅色大氅破破爛爛,還有幾道觸目驚心的箭孔,臉頰之上,沾著灰黑的塵土。

如此狼狽的模樣,讓宋徽宗起了惻隱之心,忙說道:“愛卿快且請起。此戰乃是禁軍糜爛,不堪一戰,非愛卿之過。”

方才他已經得知過程,一萬步卒連反賊的面都沒見到,便丟棄大量輜重軍械,倉惶逃了回來。

士兵糜爛至此,便是狄漢臣復生,怕是也得落敗。

“多謝陛下!”

李邦彥面露感激之色,心頭卻在暗喜。

不枉他這番喬裝打扮,果真有用。

宋徽宗面露疑惑道:“朕聽聞愛卿被反賊所俘,怎麼……”

“確有此事!”

李邦彥點點頭,將先前在馬車上想好的說詞,說了出來:“臣出城之後,便馬不停蹄,率領騎兵趕往陳橋驛。卻不想反賊早已在此設伏,趁臣渡河之際,突然發動襲擊。”

“臣指揮禁軍拼死廝殺,奈何軍陣已亂。眼見敗局已定,臣命曹雄將軍率兵突圍,向後方的高太尉報信,自己留下斷後。一番搏殺,最終不敵,被反賊俘虜。臣,實在愧對陛下的信任啊!”

王黼與蔡攸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

你拼死斷後,讓曹雄突圍去報信?

反過來才對罷!

“愛卿不必自責,此非愛卿之過!”

宋徽宗卻是信了,安撫一句後,好奇道:“既然被俘,那愛卿又是如何脫身的呢?”

“說來也奇,反賊得知臣的名號後,禮遇有加。”

這話倒是不假,就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略微頓了頓,李邦彥繼續說道:“見反賊並未加害,臣便試著與賊首談了談。那賊首姓韓名楨,本是一貧農,雖只有幾畝薄田,卻也勉強能過活。結果去歲夏末遭逢大旱,朝廷又強徵丁身錢,賣田賣地都湊不齊,眼見實在活不下去,這才殺官造反。”

丁身錢?

王黼瞳孔猛地一縮,心中驚疑不定。

李邦彥這奸佞,竟藉著反賊之口,給自己挖坑!

丁身錢乃是他提議,並且一手操辦的。

結果因為丁身錢,導致北地大暴動,甚至讓反賊一路殺到了東京城,官家會如何想?

沒錯,這丁身錢是他王黼為官家撈的。

可蔡京就沒幫官家撈過錢麼?

撈過,而且還撈了不少。

但而今蔡京的下場,又如何?

俗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啊!

果然,聽到丁身錢這三個字,宋徽宗下意識的瞥了眼王黼。

感受到官家的目光,王黼背後驚起一層白毛汗。

這一幕,被李邦彥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冷笑一聲。

王黼看不慣他,他又何曾不想弄死王黼。

眼下逮著機會,李邦彥哪裡肯放過。

這還只是第一刀,很快還會有第二刀!

宋徽宗木著臉,看不出喜怒,問道:“那反賊還說了甚麼?”

“賊首還讓臣給陛下帶一句話!”

“甚麼話?”

宋徽宗好奇道。

“反賊說,山東之地,歸他了。還讓陛下準備好錢財,贖回梁方平、楊惟忠、劉光世等人。”李邦彥不敢在這番話上添油加醋,如實答道。

“好膽!”

宋徽宗怒斥一聲。

殿下群臣,也紛紛面露怒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