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攻城炮轟擊的頻率,漸漸變慢,到了後面,每一輪齊射間隔越來越久。

每打完一炮,胡忠都得率領一眾炮手,仔細檢查炮管、炮膛以及外面的鐵箍。

一旦發現有裂縫,就不能繼續再使用了。

沒法子,攻城炮的主體乃是鐵力木。

雖硬度是一般樹木的五六倍,可不管怎麼樣,到底還是木頭,哪有鋼鐵堅固?

若非炮膛內鑲嵌了銅芯,只怕打十幾炮就廢了。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陰沉。

轟隆!

一道炸雷自天空中響起,壓住了一切聲音。

天地之威,豈是火炮能比。

韓世忠抬頭望天,面色愈發陰沉。

要下雨了!

一旦下雨,火器就廢了!

正當他準備下令猛攻時,一名傳令軍架馬狂奔而來。

“傳陛下口諭,鳴金收兵!”

“唉!”

韓世忠不甘的一拳砸在腿上,咬牙道:“鳴金收兵!”

鐺鐺鐺!

刺耳的金鼓聲,在戰場上響起。

城樓之上,岳飛一鐵椎砸在何灌的肩膀上,正欲乘勝追擊,耳邊忽然傳來金鼓聲。

深深看了眼退入人群中的何灌,岳飛高喊道:“全軍聽令,有序撤離!”

聞言,青州軍頓時聚在一起,盾手頂在最前方,餘者有序從雲梯上撤離。

何灌被親衛護在陣中,額頭冷汗直流,咬牙切齒地問道:“你這賊廝,可敢留下姓名?”

方才那一錘,將他肩骨砸斷,疼的鑽心。

岳飛朗聲答道:“青州軍旅長,岳飛是也!”

何灌丟下一句狠話:“好,俺記住你了!”

“旅長,快撤!”

身後的盾手提醒道。

岳飛也不廢話,後退著來到城牆邊。

宋軍見狀,立刻圍了上來,岳飛作勢要取腰間火器。

見到這一幕,宋軍被嚇得齊齊後退。

趁此機會,岳飛大笑一聲,翻身爬上雲梯,迅速往下爬。

落在地上,一滴雨水從天而降,落在岳飛的手背上。

漸漸地,雨點越來越多,很快連成一片雨幕。

夏季的天兒便是如此,說變就變。

不多時,暴雨籠罩了天際。

帥帳之內,史文輝正在彙報戰損:“青州軍陣亡八百餘人,傷者兩千餘,宋軍營陣亡三千,傷者五千餘。此外,兩門攻城炮炸膛。”

韓世忠面色羞愧道:“末將攻城不利,請陛下責罰!”

“天公不作美,與你何干。”

韓楨毫不在意的擺擺手。

見武保、于軍等人陰沉著臉,氣氛壓抑,韓楨忽地笑道:“怎麼都跟死了孃老子一樣?難不成伱們還真打算一天時間就攻下東京城?若這般容易打下來,金人早就殺進城了,哪還能等到我們來。”

如此雄城,打不下正常,打下來才不正常。

韓世忠憤憤不平道:“陛下,俺就是覺得心裡憋屈,當時嶽旅長已在城樓站穩腳跟,若非忽然下雨,加把勁完全有機會奪下南燻門。”

韓楨搖搖頭:“沒那麼簡單,甕城牙道與角樓中藏有大量弩手,一旦城樓上的宋軍潰敗,你們將面臨四面八方的神臂弩齊射。”

方才攻城之時,韓楨登上巢車全程觀看。

宋軍部署的神臂弩手營,還未發力。

韓楨目光落在岳飛身上,關心道:“鵬舉傷的可重?”

“多謝陛下關心,皮外傷,不礙事。”

岳飛光著上半身,露出健壯的肌肉,胸口處纏著一層紗布,右胸處沁出一抹殷紅的血跡。

武保提議道:“陛下,此戰雖沒有攻下,但宋軍死傷慘重,士氣大跌。待雨停之後,重整旗鼓,一鼓作氣拿下。”

“這麼打下去,拿下東京城後,八萬大軍也剩不下多少。”

韓楨擺擺手,否決了這個提議,今日這一戰,本身就是試一試。

能打下最好,打不下就換圍困。

史文輝問道:“陛下是想圍困?”

“沒錯!”

韓楨點點頭。

史文輝皺眉道:“可東京城百餘個糧倉,囤積了大量糧草,足以支撐全城一年用度。”

韓楨搖搖頭,語氣自通道:“哪還有那麼多糧草,能撐半個月就不錯了。此外,還有更重要一點,東京城中沒多少煤炭儲備,用不了幾日,城中百姓和士兵,就只能吃冷食了。”

南下攻宋戰略制定之後,他就遣小蟲打探東京城的情況。

同時,將仇牛這小子也派過去了。

可以說,東京城內的情況,韓楨瞭如指掌。

首先是煤炭。

南宋初,有一個叫莊綽的宋朝人回憶說:“昔汴都數百萬家,盡仰石炭,無一家燃薪者。”

事實上,到了宋徽宗繼位時,東京城已經沒人用柴火和木炭做飯了,都是用煤。

木柴、木炭稀少,且價格昂貴,普通百姓根本承擔不起。

尤其是韓楨發明的煤爐煤球傳入趙宋後,加劇了煤炭使用的佔比,因為實在太方便了。

這就導致東京城每年煤炭的消耗量極大,在五十萬噸左右。

按照小蟲統計的資料,一旦切斷供應,城中各大煤炭商行的存量,只夠支撐全城百姓使用十日。

接著就是糧食。

東京城周邊大大小小的糧倉有百餘個,但其中一大半都在城外。

城內糧倉只有三十八處。

先是去歲賠款,接著韓楨利用江素衣三女之事,又敲詐了五十萬石,包括後來北上抗金的二十萬石。

再加上,十幾萬駐軍屯駐京畿周邊一年有餘,人吃馬嚼,東京城的糧倉已經所剩無幾了。

按照正常情況,再過兩個月便是夏收了。

南方各路的糧草,會陸續運到東京城,保證京師百姓日常用度。

可隨著金人南下,一切計劃都被打亂。

並且宋徽宗逃到南方後,也沒消停,繼續折騰,扣下了南方運往京畿的糧草。

前世金人第二次南下時,依舊打不下東京城,最終選擇了圍困。

城中缺糧缺煤,官員與富商勾結,趁機發國難財,將糧倉裡的糧食偷偷倒賣給商人,然後商人再以高價賣出。

以至於,城中不少百姓被餓死,哀嚎遍野,各路士兵因缺衣少食,發生譁變。

正是在這種危急關頭,孫傅才選擇冒險一搏,用六丁六甲鼓舞士氣。

而郭京,只不過是個失敗版的聖女貞德罷了。

根據完顏婁室的神道碑銘記載:

【冒圍出戰,王見其鋒銳,不以逆擊,使活女率精兵橫截之,敵眾亂,王乃督諸軍進戰,手中流矢,整轡挺槍,馳擊自若,敵大敗,奔城而城中】

由此可見,所謂的六丁六甲神兵,並非是甚麼雜魚,反而是精銳中的精銳,一路殺進了金軍大營,完顏婁室手上中了一箭,金軍幾乎就要潰敗。

情急之下,完顏婁室派出自己的嫡長子活女,率領女真精銳,殊死一搏,才擋住郭京。

隨後,金軍趁勢殺入城中。

若那一箭射中的不是完顏婁室的手,而是腦袋,那麼歷史很可能將會改寫。

孫傅也將成為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功臣。

這就是為何,後世史書與文人,對孫傅並未口誅筆伐的原因。

因為大夥兒都知道,這事兒壓根就不怪孫傅。

甚至於文天祥對孫傅極為崇拜,將其視為偶像。

金軍攻破汴京之後,將徽欽二宗押上牢車之時,唯有孫傅一人站了出來,大喊: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當死從!

孫傅與于謙的唯一區別,就是于謙守住了京城,而孫傅沒有。

“可。”

聽完韓楨的分析,史文輝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否則真要強攻的話,縱然能打下東京城,麾下八萬大軍,也所剩無幾了。

韓楨知道韓世忠等將領心裡憋著一股氣,並且他也不可能讓八萬大軍一直耗在這裡,於是點名道:“韓世忠、武保、于軍、張和!”

“末將在!”

四人神色一振,齊齊應道。

韓楨下令道:“你四人各領一千青州軍,五千宋軍,兵分四路,持野戰炮與火器,攻下京西北路與南路。”

只要打下京西北路與南路,東京城就徹底成了一座孤城。

至於勤王大軍……先過宋徽宗這一關再說吧!

“末將領命!”

小武等人面色一喜。

韓楨繼續下令道:“岳飛、黃凱,你二人待雨停之後,持攻城炮日夜炮擊東京城各處城樓,佯裝攻城,不要給守軍喘息的機會。”

“傳朕口諭,命吳玠率兵南下,攻打江淮兩路。”

遙遙看著雨幕中的東京城,韓楨嘴角微微上揚。

這座當今世界最繁華,最雄壯的都城,光鮮華麗的外衣下,早已變得骯髒腐爛。

……

……

大雨滂沱。

東西南三處城樓之上,宋軍們頂著大雨,清理城樓上的屍體。

一般來說,攻城之時,攻城一方的戰損要比守城方大的多,越是雄城,比例就越高。

守城宋軍死一千人,攻城方至少要用三五千條人命去填。

但青州軍持有火器,讓雙方戰損顛倒過來了。

此番攻城戰,宋軍陣亡人數接近一萬,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並且,火器和攻城炮的威力,讓守軍膽寒,士氣低落。

剛剛安撫好趙桓的李綱與孫傅,走出大殿後,立刻變了一副臉色,憂心忡忡。

孫傅神色擔憂道:“韓賊火器犀利,將士戰損太大了。此番攻城,就有近萬將士殞命,傷者高達七八千人,若是多來幾次,城中十萬守軍,恐怕會所剩無幾。”

李綱語氣堅定道:“眼下唯有死守,拖到各地勤王大軍前來。屆時韓楨不想退,也得退!”

“本官就怕打到後面,李邦彥、蔡攸這群奸佞,說服陛下和談。”

孫傅的擔心並無道理,先前金軍撤兵,給了官家信心。

可若是韓賊攻勢猛烈,難保官家不會在李邦彥等人唆使下動搖,選擇和談。

“吾等只能盡力而為之。”

李綱長嘆一聲,而後說道:“眼下當務之急,是召集城中大夫,為傷兵療傷。”

孫傅說道:“此事本官已派人去辦了。”

“那就好。”

李綱點了點頭,忽地問:“對了,城中糧食還有幾何?”

孫傅沉吟道:“應當還有二百萬石左右,稍晚些,本官親自去各處糧倉巡視一圈。”

“糧草之事便交予孫尚書了,本官去慰問一番守城的將士。”

“好!”

兩人說罷,當即分道揚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