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熾雖是勳貴,高家後裔,可畢竟是武官。

在大宋,武官勳貴如豬狗,作為文官金字塔尖的宰相,殺了也就殺了,高家連個屁都不敢放。

可對於文官就不行了,哪怕只是個七品小官兒,都得慎重為之。

前兩日他命聶山對丁舟等人用刑,立刻被一眾朝臣群起而攻之。

奏疏雪花般堆滿了趙桓的堂案。

若非趙桓還需要他守城,眾怒之下,李綱輕則貶官,重則罷官。

所以,對那些糧商,李綱與孫傅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在東京城裡做生意,誰沒點背景?

指不定背後就是某某相公,某某王爺,某某國公……

他若是敢對糧商舉屠刀,明日就會被貶官。

況且,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真把糧商們逼急了,造反的膽子沒有,但偷偷開門,放韓賊入城的膽子,還是有的。

回到皇城,李綱徑直來到延福宮。

“李卿所來何事?”

這段時日,趙恆清瘦了許多,眼中與李綱一樣,佈滿了血絲。

因焦躁憂慮導致上火,嘴角起了一個大水泡,別說喝水吃飯了,就連張口說話都得注意,否則牽扯到了水泡,便是一陣鑽心的疼。

他這個皇帝,當得著實憋屈。

登基之後,可謂是一天好日子都沒享受到,整日提心吊膽,憂心忡忡。

李綱說道:“陛下,東城營都指揮使勾結外賊,侵吞軍糧,致使東城營的將士譁變。”

“啊?”

趙桓一驚,結果牽扯到嘴角,疼得他神色扭曲。

強忍著疼痛,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眼下如何了?”

李綱答道:“臣下令斬殺高熾,暫時平息了將士們的怒火,可若沒有糧食,難保將士們不會再次譁變。”

趙桓欲哭無淚道:“可眼下國庫空虛,太上皇南狩之時,將內帑都搬空了,朕……朕也沒有法子啊。”

要說宋徽宗,那是真狠啊。

打定主意在南方養老後,便事先將內帑的金銀財寶悄悄轉移到南方。

等趙桓登基之後,去內帑巡視,當即就傻眼了。

除開幾十萬貫銅錢與數千匹絹綾之外,再無他物。

幾十萬貫聽上去似乎很多,可後宮妃子三千,外加一眾太監宮女,吃穿用度,哪一樣不要錢?

而且,作為皇帝賞賜大臣時,總不能沒有表示罷?

“……”

李綱也是一陣無語。

太上皇這事幹得確實不地道,可人家都大大方方讓出皇位了,他這個做臣子的,也不好再說甚麼。

王黼家產是被抄沒了,由耿南仲一手操辦。

浮財、古董字畫、府邸、田地、商鋪……共計一百萬貫。

是的,就一百萬貫,多一文都沒有。

哪怕趙桓心裡再不爽,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誰讓他手下無人可用呢?

耿南仲跟了他這麼多年,作為目前朝堂中唯一的親信,總得給點甜頭。

這筆錢進了國庫,頃刻間就沒了。

因為先前國庫空虛,已經拖欠在京官員和胥吏幾個月俸祿和福利補貼了,眼下有錢了,自然要先發俸祿。

深吸了一口氣,李綱沉吟道:“臣打算讓朝中眾臣募捐,暫且先渡過難關。”

“這個法子好。”

趙桓雙眼一亮。

君臣二人又商議了一番細節後,李綱這才離去。

下了差回到家中,夫人張氏抱怨道:“家中糧食不多了,今日奴去市子上逛了一圈,發現米鋪全都關了門,老爺貴為宰相,該管管那些個糧商。再這樣下去,家裡就得喝西北風了。”

“省著點吃罷。”

李綱嘆了口氣,而後問道:“家中還有多少錢?”

張氏答道:“三萬餘貫。”

“都給我。”

李綱吩咐道。

張氏驚詫道:“老爺要恁多錢幹甚?”

李綱擺擺手:“莫要管,拿給我就是。”

“哦。”

張氏應了一聲,起身去拿錢。

將一沓青錢遞過去,張氏說道:“這些青錢共計兩萬三千餘貫,剩下的銅錢在庫房之中。”

接過青錢,李綱神色複雜。

如今韓賊正在攻打京師,城中富商官員卻還在使用韓賊印發的紙錢,何其荒謬。

強壓下心頭心思,他問道:“如今城中青錢還能用?”

張氏點頭道:“能,比以往更好使哩,有些鋪子如今只收青錢和金銀。”

只是略一思索,李綱便明白了緣由。

青錢輕便,方便藏匿攜帶。

一旦城破,只需揣上一沓厚厚的青錢,騎上馬就能跑。

相比之下,銅錢沉重,整整一牛車也不過才一千多貫而已。

最重要的是,哪怕韓楨攻下東京城,這些青錢也能繼續使用。

翌日。

一大早,李綱便僱來七八輛牛車,拉著家中銅錢趕往宮中。

不止是他,還有孫傅也是如此。

這一幕,頓時引來了不少同僚的圍觀。

白時中譏諷道:“從宮裡往家中拉錢常見,可從家中往宮裡拉錢,本官還是頭一回兒見著。”

“諸位同僚都學著點,這才是我大宋的好臣子,好典範!”

蔡攸的這番陰陽怪氣,惹得一眾蔡黨哈哈大笑。

李綱冷冷瞥了他們一眼,邁步走進大殿。

待一眾大臣走進大殿後,不多時,趙桓便來了。

駕坐高殿龍椅,受百官朝賀。

當有殿頭官唱喏:“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李綱大步出列,朗聲道:“臣,有本要奏!”

趙桓明知故問道:“李卿有何事?”

李綱大義凜然道:“如今國庫空虛,官倉缺糧,四營將士奮勇作戰,卻無糧可食。臣為大宋臣子,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臣願獻上所有家資,共計三萬八千貫,用以購買糧食。”

嘶!

此話一出,大殿一眾朝臣面色不由一變。

好你個李綱,自己想當馬屁精討好官家,卻要拖吾等下水。

孫傅出列道:“臣也願獻上家資五萬貫,略盡綿薄之意。”

趙桓配合道:“李卿、孫卿當真是股肱之臣啊。”

這句話,等同於把一眾朝臣架在火上烤。

白時中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表忠心,卻被蔡攸一個陰惻惻的眼神制止了。

一時間,大殿之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不止是李邦彥等人沒甚動靜,吳敏、何慄等一眾所謂的‘清流’也無動於衷。

甚至就連耿南仲這個陛下心腹,都無動靜。

見狀,趙桓只覺一陣心寒。

李綱也沒料到這一幕,在他想來,有了自己與孫傅做表率,這些個大臣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慷慨解囊。

誰曾想,竟會是這樣的情況。

趙桓被氣笑了:“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好臣子!”

李邦彥眼珠子一轉,躬身道:“陛下,臣也想盡一份力,奈何家中困頓。待下了朝,臣便變賣家當,為國盡忠!”

“臣亦是如此。”

蔡攸等人立刻接過話茬,表示下了朝就去賣家當湊錢。

“退朝!”

趙桓拂了拂衣袖,氣呼呼地離去。

散了朝,蔡攸冷嘲熱諷道:“李相當真是生財有道啊,一出手便是三萬八千貫,可憐本官只得變賣家當嘍!”

李綱指著他的鼻子大罵:“蔡攸,你等平日裡魚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如今朝廷困頓,正值危難時刻,竟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

“一派胡言,簡直荒謬。”

蔡攸懶得跟他囉嗦,轉身就要走。

李綱怒上心頭,一把揪住他的官袍,就要與他理論。

“放開本官!”

蔡攸當即掙扎。

兩人本就互相看不順眼,爭執之下,竟扭打了起來。

蔡攸雖年輕一些,可李綱身子堅朗,且下手極黑。

李邦彥看熱鬧不嫌事大,時不時還點評幾句:“嚯,李相這一拳端的是勇猛!”

“蔡兄快用猴子偷桃,掏他呀!”

“奸賊受死!”

忽地,一聲爆喝響起。

卻見孫傅朝他衝來,跳起來就是一腳。

李邦彥反應不急,被一腳踹翻在地。

別看他整日花天酒地,因酷愛蹴鞠,所以身體健壯。

爬起身後,三拳兩腳就把孫傅打倒在地。

李邦彥不解氣,趁勢騎坐在孫傅身上,又是一通老拳,邊打邊喊:“你這鳥廝竟敢偷襲本官,服不服?”

一時間,整個大殿亂成一團,愣是把一眾官員看傻了。

四位高官當眾互毆,這還得了?

短暫的失神過後,一眾官員立馬上前拉架。

“莫要動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幾位乃是宰輔,怎能和市井潑皮一般,一言不合就動手呢?”

“朝中重臣當庭互毆,成何體統!”

費了好大勁兒,才將四人拉開。

蔡攸官帽被打掉了,鼻血長流,指著李綱大罵:“老匹夫,伱給本官等著!”

丟下一句狠話,蔡攸氣沖沖的出了大殿。

李綱也沒好到哪去,嘴角被磕破了,臉頰上還有一個巴掌印。

唯有李邦彥得意洋洋,雙手叉腰道:“本官曾領軍與青州賊廝殺,豈是浪得虛名,孫尚書還是多回去練練罷。”

吳敏將孫傅從地上扶起,嘆息道:“孫兄,此事你們做的太過火了。”

“你竟也這般想?”

李綱怒視吳敏,正色道:“如今國難當頭,身位臣子,怎能不思報國?”

吳敏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幾萬貫,本官湊一湊也能拿得出來,但卻不能開此先河。此例一開,往後國朝一有用錢之處,陛下便會尋臣子募捐,你捐還是不捐?”

“若有富商捐數十萬,甚至百萬貫,是否還要賞個官兒當一當?”

這番話,懟的李綱啞口無言。

是的,朝臣募捐的先河一開,往後陛下修個宮殿,只怕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募捐。

一次兩次便也罷了,次數一多,多少家資也不夠捐啊。

等到大臣們沒錢捐了,富商有錢捐,那陛下會不會讓富商為官?

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吳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本官知你初心是好的,但此事還是欠考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