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前路軍,韓楨率領的大軍雖有騎兵,速度上反而更慢。

沒法子,五千騎兵齊出,僅是馬匹就有兩萬餘。

而這些戰馬每日所需的乾草飼料,都有數百車,想快也快不了。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因為河北不是他的地盤,否則哪有這麼多事兒,五千精騎一路北上,沿途郡縣提供糧草,不消三日便能達到。

韓楨並未從歷城入河北,而是直接從青州博興縣入濱州。

大致戰略方向,他們之前就定下了。

聶東率前軍直奔雄州,攔住金人主力,韓楨率騎兵往滄州,將金人騎兵攔在三女寨。

塘濼防線修建於太宗年間,耗時三十年,連線多條河流湖泊。

但這條防線的根基,是依託於黃河。

到了仁宗年間,黃河突然改道,欲往遼國境內。

朝中君臣擔心遼人會沿黃河逆流而上,一路打到開封府,於是宰相文彥博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截斷黃河改道,讓黃河匯入一條叫六塔河的小河,分擔黃河的流量,這樣一來既能保住塘濼防線,也避免黃河流入遼國。

這個想法,已經不單單是大膽了,而是瘋狂。

因為六塔河的水流量,還不到黃河的五分之一,根本不足以容納整條黃河!

關鍵是他孃的宋仁宗竟然批了,完全不顧歐陽修等人的反對。

隨著這項瘋狂的工程上馬,河北之地的百姓,迎來了噩夢。

六塔河不足以容納黃河,致使黃河年年氾濫,崩潰決堤,引發洪災。

無數農田村莊、以及軍寨要地被淹沒,幾乎半個河北被水衝成白地。

宋神宗即位後,顯然不服氣,在王安石的慫恿下,繼續開始回河工程。

結果嘛,工程修到一半,黃河直接奪道淮河入海,致使兩淮之地三十萬頃農田被淹沒。

注意,是三十萬頃,不是畝!

三十萬頃啊,幾乎相當於當時整個趙宋耕地面積的五分之一。

六十餘萬百姓喪生。

當時蘇軾恰好在徐州任職,差點就餵了魚,回京之後指著王安石等人的鼻子破口大罵:“汝以有限之材,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橫費之財,猶可力補,而既死之民,不可復生。”

至此,神宗徹底慫了。

但是他兒子不慫啊。

哲宗上位後,比兩位老前輩還要勇猛,妄圖將黃河改回故道,也就是之前河床已經非常高的那條河道。

結果,引發了百年難遇的洪澇災害,河北百姓再一次遭殃,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最終黃河還是改道了,塘濼防線也廢了大半,只餘下雄州那一小段,而河北百姓遭了兩次災。

要韓楨來說,整個北宋最應該造反的地方不是山東,也不是蜀中,而是河北。

太他孃的慘了!

本身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遼人年年進犯打草谷,每次戰事一起,百姓都得遭殃。

好不容易熬到檀淵之盟簽訂,結果趙宋又整了出三易回河,年年遭受水災。

到了徽宗年間,本以為能喘口氣,結果楊戩、李彥又搞出個西城所,在河北山東之地撈錢……

四月十九。

如酥的春雨,瀰漫了天際。

官道兩旁,是大片大片的荒田,雜草叢生,附近村中凋零,看不到人影。

淅淅瀝瀝地雨點飄落在黝黑的鎧甲上,匯聚成水線,不斷滑落。

此時,韓楨已率軍抵達滄州無棣縣境內。

這一路行來,沒有受到絲毫阻礙,當地官員是又驚又懼。

怕的不單單是韓楨,還有治下的胥吏!

自打韓楨喊出那句與胥吏共天下之後,天下胥吏便蠢蠢欲動。

如今他親率大軍入境,那些個胥吏極有可能殺官迎他入城。

至於百姓……

哪還有甚麼百姓了,經過這些年的折騰,河北人口凋零,前兩年又被張迪、高託山這麼一鬧,村中百姓十不存一。

等到戰事結束後,剩餘的百姓全跑山東去了。

連兩淮的百姓都往山東跑,更別提緊挨著青州的濱州和棣州了。

百姓一跑,沒人給自己耕地種田了,連帶著不少地主也跑了。

一部分逃往山東,更多的選擇南下開封府。

韓楨抬眼看著陰沉天空,問道:“現在是幾時了?”

一名親衛答道:“回稟縣長,已臨近申時。”

噠噠噠!

韓楨正準備下令紮營,卻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燕雲急報!”

“傳!”

韓楨目光一凝。

很快,一名斥候架馬而來,語速快而清晰的稟報道:“稟縣長,兩日前燕京被破,昨日金軍兵分三路,直奔易州、涿州、永清而去。”

金軍於十五日發兵攻打燕京,兩日前被攻破。

也就是說,燕京連一天都沒有堅持住。

韓楨知道宋軍廢物,但沒想到會廢物到這種程度,燕京城高池厚,金人不過才六萬兵力,哪怕算上郭藥師手下的常勝軍,也不過才十萬人。

且本就是倉促出兵,糧草緊缺,攻城器械也無多少。

十萬人,一日時間不到便攻破燕京,簡直離譜。

深吸一口氣,韓楨問道:“聶東到哪了?”

斥候答道:“聶都統於昨日已到河間府束城。”

束城距離雄州不過一百餘里,急行軍最遲明日傍晚便可抵達,完全能趕在易州、涿州被攻破前佈防。

聶東那邊倒是不需擔心,麻煩的是永清。

永清相距三女寨,不足百里,一旦被攻破後,金人的這支大軍將會直入滄州,不但能威脅到山東,聶東也會面臨前後包夾的危機。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宋軍敗的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議。

而現在,韓楨才剛剛進入滄州境內。

距離三女寨,足有二三百里之遙。

韓楨又問:“前往永清的金兵幾何,統帥是誰?”

“三萬餘,統帥乃是金兀朮!”斥候如實答道。

金兀朮悍勇,永清擋不了多久。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韓楨當即下令道:“捨棄輜重部隊,騎兵營隨我日夜兼程,明日傍晚之前趕到三女寨!”

老九當即勸道:“這……縣長,捨棄輜重部隊,戰馬無糧草供給,怕是無法久戰!”

雖然去歲年初時,韓楨也幹過孤軍深入,直逼東京城的舉動,但與現在完全不同。

一日夜賓士二三百里,對戰馬的消耗極大,若無糧草飼料,即便能趕到三女寨,戰馬也無法作戰。

韓楨沉聲道:“沿途可尋縣寨索要糧草!”

有胥吏這把利劍在手,韓楨根本不擔心當地官員敢不給。

那些趙宋官員若不想體面,韓楨會幫他們體面!

先前他沒動沿途的縣鎮,只不過是為了大局考慮,眼下戰事緊急,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末將領命!”

劉錡高聲應道。

不多時,將二萬餘匹戰馬餵飽後,韓楨率領騎兵營將士,攜帶三日干糧,直奔三女寨而去。

……

轟隆隆!

兩萬餘戰馬奔騰的威力,極其駭人。

大纛上的韓字旗,隨風招展,獵獵作響。

這場春雨並未持續太久,午夜時便停下了。

五千騎兵且走且停,輪流換乘,在天明之際,趕到了鹽山縣。

鹽山縣位於滄州中心腹地,抵達此地,也就意味著路程走了一半。

得知有上萬騎兵兵臨城下,鹽山知縣程玉喜都快嚇尿了。

倉惶間穿戴好官服,在一眾胥吏弓手的護送下,一路來到城樓之上。

看著下方黑壓壓的騎兵,不由面色慘白。

韓楨架馬上前,高聲道:“我乃青州韓楨!”

此話一出,守城計程車兵一個個驚懼交加,握著兵器的手都在瑟瑟發抖。

如今,趙宋軍中流傳著韓楨的傳聞。

而且越傳越邪乎,先是說他天生神力,有萬夫不當之勇。

又說他一拳有萬鈞之力,可打爆疾馳的戰馬。

而那些胥吏們則雙眼放光,如見明主。

程玉喜堆起笑容,戰戰兢兢地說道:“不知韓縣長所來何事?”

韓楨也不廢話,吩咐道:“我此去北上抗金,如今人疲馬乏,需糧草充飢。”

“這……”

程玉喜不由一愣。

韓楨北上抗金之事,他是知曉的,朝廷早就給河北官員下發的旨意,讓他們不得阻攔。

但沒說要供應糧草啊。

況且這城門一開,後果難料啊。

見他久久不說話,韓楨微微眯起眼睛,冷聲道:“我的耐心有限,這糧草是你自己送出來,還是我親自入城去取?”

咕隆!

程玉喜嚥了口唾沫,心中猶豫不決。

正當他猶豫之際,忽地發現周圍胥吏們,一個個兇光畢露,蠢蠢欲動。

這一發現,讓他整個人瞬間驚起一層白毛汗,趕忙高聲道:“不勞韓縣長,本官這就開城門。”

聞言,那些個胥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快快快,開啟城門與糧倉,將糧草送外城門。”

程玉喜一份吩咐後,撩起寬大的袖袍,擦了擦額頭冷汗。

若非方才反應快,只怕已經遭了毒手。

不多時,城門從內開啟,一車車糧草飼料與食鹽,被民夫運出城。

韓楨當即下令士兵們原地休整,餵食戰馬。

“久仰韓縣長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程玉喜在一幫胥吏的擁簇下出了城,笑容滿臉的邀請道:“下官略備薄酒,還望韓縣長賞臉。”

“戰事緊急,酒留待下次再喝。”

韓楨果斷拒絕,旋即看向程玉喜身後的胥吏們,說道:“你等好好幹,莫要讓我失望!”

胥吏們頓時大喜過望,語氣激動道:“卑下省的!”

一旁的程玉喜心中又驚又懼,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反而還得強行堆笑。

當著他這個趙宋官員的面,一介反賊讓手下胥吏好好幹,關鍵胥吏們還激動莫名……

這官兒是沒法兒當了,還是走為上策。

此時此刻,程玉喜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等把這位爺送走,自己就趕緊跑路。

否則,遲早要死在這幫胥吏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