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婢女等了许久,头顶都没传来允她们起身的命令。

主子没说话,奴婢就得一直跪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步摇咬了咬牙,心想什么叫等王爷回来?

王爷早就被她的葵水晦气走了,今晚怎么可能再回来?莫不是瞧她生得好看,想给她点教训?

一定是了!

新婚之夜出了这等意外,又发作不得,只能拿她撒撒气……

哼,等她爬上了王爷的床,定当吹一吹枕边风,叫这世族贵女好好尝一尝独守空房的滋味!

然而,还没等她跪多久,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步摇猛然回首。

不远处,男人身上的喜服并未换下,他将烛光踩在脚下,修长的五指锢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目不斜视地跨步来到床榻边坐下:

“我叫阿嬷提前备好了陈记的红糖,里面还加了些红枣,来,趁热喝。”

说着他执起调羹,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递送到虞听眠唇边。

步摇呆住了……

这……是她了解的宁安王吗?

夫人不是说,宁安王冷血冷情,不通情事吗?

新婚夜,新娘葵水在身,他不仅不觉扫兴,还亲自将红糖水喂到她嘴边?是她眼花了?

虞听眠倒是不习惯被个大男人照顾。

她接过调羹,示意刘茗卿去看地上跪着的步摇,刘茗卿这才注意到房里的动静。

他挑眉,“怎么了?”

“妾身身子不适,家中主母给王爷准备了侍妾,王爷瞧瞧,看喜欢哪一个。”她声音轻缓,听不出情绪,“步摇,碧莲,抬起头来。”

“滚出去。”

刘茗卿周身的温度瞬间将至冰点。

步摇被吓住,顾不上摆出婀娜逢迎的姿态,身子一歪便跌坐在地。

虞听眠耸了耸肩,“你看,我帮你问了,可王爷没能瞧上你,可惜了……”

见步摇不动,虞听眠又递给阿樱一个眼神。

很快,偌大的新房里再度恢复静谧。

“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说给妾身听,日后妾身也好给王爷张罗着,纳几房妾室。”

虞听眠饮下红糖水,小腹的绞痛暂时得以缓解。

她当然知道,刘茗卿不可能在新婚之夜宠幸别的女人,这个步摇,简直蠢笨至极。

但话又说回来,男人纳妾,人之常情,后院的女人嘛,多多益善咯~

同前世一样,虞听眠巴不得男人别来沾边,反正不管哪个女人生了孩子,都要记在她这个主母名下,何必要自己去遭罪?

刘茗卿用探究的目光扫视了榻上人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被葵水折磨的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刘茗卿喉头动了动,深呼吸一口,面上瞧不出情绪:

“忙了一天,你先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花烛我来守着。”

长明灯灭,则婚后必生变故。

可虞听眠不信这些,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刘茗卿望着她清浅的睡颜,思绪一时间被拉得绵长。

她真会与他夫妻同心?

这丫头,在广陵时的确会装,饶是他见惯了世族后代的两面三刀,也险些被她毫无破绽的演技蒙骗。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卸下防备。

——

第二日,二人早早入了宫。

谢恩礼设在皇后寝宫,皇帝也对广陵这位声名远扬的女郎十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主动请求赐婚?

莫非真是看中了这丫头背后的势力?

这般想着,就见二人并肩而来。

虞听眠望着高台上的一众人,盈盈一福身,礼数周全。

之后便是一番无关紧要的寒暄,各类赏赐也纷至沓来。

虞听眠规规矩矩谢了恩,却听一声打趣一压而至:

“果然端庄,瞧着不像是广陵长大的女郎,倒像是专门为宫里培养的,琅琊王氏淡泊名利,也不知这外姓小辈,算不算姓半个王呢?”

说话者是惠妃,她的父亲乃刘宋开国元勋,前世惠妃为皇后马首是鞍,身后的势力自然归太子一党。

她的意思很清楚:琅琊王氏表面不争不抢,实则心思缜密。

宁安王与太子分庭抗衡,王家弄个外姓表姑娘试探,若宁安王赢,那么王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若宁安王输,王家则能以虞听眠姓“虞”而与其划清界限。

虞听眠心中冷笑,表面却大方得体:

“回惠妃娘娘,妾身自小长在广陵别院,自然算半个王家女郎,王家的女郎,不问嫡庶远亲,皆有琅琊王氏的教养。”

这句话,算是对惠妃口中“专门为宫里培养”做反驳。

顿了顿,她望了刘茗卿一眼,继续道:

“妾身以为,宁安王亦是淡漠名利之人,否则为何放着建康各大世族的嫡女不求娶,偏偏看中了妾身这个长在广陵别院、早已被众人遗忘的人呢?”

这一句反问,让刘茗卿原本阴霾的俊颜,莫名生出些动容之色来。

或许……他真的扰了这丫头的清净了。

得亏她心思剔透,否则,就眼前这番揶揄,但凡换个单纯点的,恐怕早已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垂眸,眼底温柔一片:

“夫人不必妄自菲薄,夫人的品性与贤名,不输世间丈夫也。”

这句夸赞,在这样一个男权至上的世道,无疑的极大的褒奖。

而虞听眠,她在广陵的名声,绝对可以做到实至名归,这一点,高台上的惠妃也是心知肚明的,因为早在宁安王求赐婚时,她就已经到广陵打探了一二。

然而,惠妃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她掩面一笑,故意避重就轻道:

“说到广陵,听闻你母亲当初嫁给中书侍郎,端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男人嘛,总归要开枝散叶,若后院只有主母一人,难免力不从心,你呀,可别学你母亲,让夫主为难……”

这句话,一听就是在讽刺虞听眠的母亲善妒。

逝者已矣,惠妃这番说辞,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虞听眠的脸面,打琅琊王氏的脸面!

刘茗卿藏在广袖中的铁拳猛然握紧,刚要发怒,却被虞听眠悄然拉住衣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惠妃,情绪丝毫不见起伏:

“这……妾身恐怕做不到。”

“你想学你母亲?”惠妃来了兴致。

虞听眠秀眉一蹙:

“曾外祖父病危,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才将身体累垮,她重孝道,妾身理应效仿,惠妃娘娘难道不认为,子女尽孝是人之常情,还是惠妃娘娘觉得,母亲之举,让妾身的父亲为难了?”

“本宫说的不是这个!”

惠妃被噎住,刚要反驳,就被皇后一个眼神瞪得双肩一颤。

“那是什么呢?”虞听眠佯装不解地思索了片刻,又恍然大悟:

“是子嗣问题吗?嗯,母亲去世得早,的确没能给父亲开枝散叶,但父亲不是续弦了吗?如今虞家依旧人丁兴旺,逢年过节,妾身的母亲香火最是旺盛,他们个个以妾身的母亲为表率呢,惠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妾身父亲啊……”

正愁母亲的牌位香火冷清呢,真是一石二鸟!

惠妃颤了颤唇角,指尖一紧:

“既然如此,你这肚子也争个气,快些给宁安王诞下世子才是,期间也物色物色,充盈一下宁安王府的后宫。”

谁家新婚燕尔的让新妇给夫主纳妾?想给她添堵?

被欺负成这样,若还不反击,那她就是软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