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距離上次上元節夜遊已經過去了四年,時間來到了貞觀十五年,李治也長到了十二歲。

這四年來,不斷地練習孫思邈留下的“五禽戲”,而李治又對那套“秦家拳”情有獨鍾,十二歲的李治,身高已經快接近成年人的水平。

李世民也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只是出於保護兒子的考慮,這件事情的真相,就只有他和皇后長孫無垢兩人知道。

而陪著李治一同夜遊的程家兄弟和秦氏昆仲,甚至都不知道那晚李治到底寫了些什麼,即便聽到了有關於“小才子”的傳言,也沒有想到李治的身上。

八歲那年,李治被老爹安排進了國子監,同皇族子嗣一起,按部就班的進學,卻又不讓他在人前顯露自己那一筆字。

在外人看來,李治還是那個李治,“天漏之體”依然無法修文練武。

而不斷躥升的身高,和日漸健碩的身材,有秦叔寶這尊大神在背後站著,也都知道李治“迫於無奈”,還是選擇了軍中的“鍛體之術”。

這樣的“鍛體之術”,只修皮肉和筋骨,與內力無關,就算你將它練到了極致,也永遠摸不到先天的門檻。

“雉奴,近親之間成婚,真的會像你說的那樣可怕嗎?”

自從李治無意間在爹孃面前,描述過近親成婚的危害後,長孫無垢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向李治來求證了。

對於這件事情,李世民和長孫無垢一開始也沒有太在意。

自古以來,姑表親、兩姨親多的是,除了忌諱同宗間的婚配,親上加親反而是人們極其推崇的事情。

可惜,李治的話就像一根刺,扎進了帝后二人的心裡,悄悄地命人到百姓中去求證。

結果發現,正如李治所說的那樣,“近親”成婚後,生下來的孩子確實出現了不少畸形和怪病現象。

如此一來,對於長樂公主李麗質和長孫衝的婚事,長孫無垢就猶豫了起來,藉口長樂的“氣疾”原因,將婚期又向後推遲了四年。

這樣頭疼的事情,自然輪不到李治來操心,他卻也有他自己的煩惱。

現在已經是貞觀十五年了,按照“歷史”中記載,長孫無垢和秦瓊,都是沒能活到這個時候的人,難道是哪裡出了紕漏嗎?

李治一直想做一個低調的人,就拿練武來講,如果按照這個世界的劃分,早在去年他就突破到了先天境界。

尤其是那套“秦家拳”,三十六路打完,李治渾身的汗毛孔都是通透的。

他越來越喜歡這套拳法,潛意識中讓他覺得,恐怕這套拳法大有來歷,只是連秦瓊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而已。

而更讓李治感到詫異的,反而是那套他認為只能用來強身健體的“五禽戲”。

“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

這是那本“五禽戲”冊子上的開篇之語,結尾沒有署名,也不知道這個“吾”指的是哪位先賢?

顧名思義,“五禽戲”就是仿照五種動物的體態和行動,讓人進行身體的鍛鍊。

到了先天境界之後,李治再修行“五禽戲”,卻總是讓他產生一些幻覺。

比如,在修行“虎戲”時,四肢距地,前三擲,卻二擲,長引腰,側腳仰天,即返距行,前、卻各七過也。

李治竟然覺得他已經不再是李治,或者說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正在變成一頭猛虎,要不是靈臺中尚有一絲明悟,李治都顧不得身處皇宮之中,要昂首咆哮了。

而修行“鳥戲”時,雙立手,翹一足,伸兩臂,揚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腳,手挽足距各七,縮伸二臂各七也。

練至投入時,李治也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大鳥,雙臂一展如同兩翅,輕輕一扇便能騰空而起……

事實上,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李治真的就單腿站在了“麗政殿”的殿脊之上。

如此高達三丈來高的殿脊,自己是怎麼上來的?

發生了幾次這樣的怪異事件之後,李治不敢再修行“五禽戲”了,至少他不敢在皇宮裡修行了。

而且,突破到先天境界之後,李治的飯量再次猛增,他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麼就能夠吃掉那麼多?

尤其是變得愛吃肉,幾十斤的烤全羊,他一高興都能自己完全搞定了。

這讓李治有些哭笑不得,覺得也許不是自己穿越到了李治身上,而是那位“二師兄”穿越到了自己身上吧。

因為要去國子監讀書,李治去秦府的次數也少了起來,卻也是他唯一造訪的府邸。

不明白秦瓊是怎麼想的,居然把他的小兒子秦懷玉也塞進了國子監,美其名曰給晉王殿下送一名書童。

“晉王殿下,這首‘如夢令’真是你寫的嗎?堪稱絕世之作也,只是平日裡怎麼沒見你寫過其他詩文呢?可惜了,就是這筆爛字實在是有礙觀瞻啊——”

國子監祭酒孔穎達親自主持的夏日內考,就在國子監的大堂內舉行,每人針對夏日的景象做一篇詩文,可交上來的大多卻是詩餘。

這樣的變化也讓李治有些始料不及,要知道大唐絕對是詩的海洋,隨隨便便在大街上拉住一個人,都能給你吟誦兩句的。

四年前李治的一首“青玉案”,沒曾想一舉將詩餘的地位給徹底提了上來,在“平康坊”裡,如果客人能夠做出一首好的詩餘,甚至都可以抵做過夜之資。

前兩年,李治仗著自己“年齡小”,一次次逃過了國子監的內考,沒想到這次孔穎達居然將李世民和長孫無垢這對帝后都給搬了過來。

李治看到難以倖免,索性就順手又做了一次“文抄公”。

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雉奴,你現在已經學會喝酒了嗎?”

聽到當代儒家第一人孔穎達,居然如此稱讚李治,長孫無垢也有些好奇,就順手把李治的答卷拿了過來。

然後,然後就冒出了一句“老母親”式的擔心之問。

“雉奴啊,喝酒是早了點兒,不過你這字裡行間,怎麼透露著一股脂粉之氣,難道你小子也跑到‘平康坊’去了嗎?”

好嘛,李治有些頭疼,這都是什麼爹孃啊?

咱們這是在國子監,大家討論學問的地方,您怎麼就能想到“平康坊”去呢?

早知道如此,我選那首鏗鏘有力的“夏日絕句”來抄多好。

李治在心裡嘀咕著,嘴上卻不敢造次。

“孔師,小子確不是修文的料,這筆字總也是練不好,要不您替小子寫一副,讓小子回去後好好地臨摹一番?”

孔穎達是當世大儒,現在又是李治的文學博士,孔老頭先發問的,李治自然要先回答他才是。

“嗯,孺子可教也!殿下這首‘如夢令’,論文辭當不在那首‘青玉案’之下。老頭子今日也賣賣力氣,就謄寫一遍你這首‘如夢令’吧——”

李治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孔穎達竟然真就答應了。

這下子,連坐在一旁的李世民都不淡定了。

李世民好書法,那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眼前這孔穎達的字,可不僅僅是書法那麼簡單。

這可是“半步文道通神”的存在啊,也就是“半步大儒”的境界,毫不誇張地講,他的字都能貼到家中鎮宅去。

李世民懂行,李治卻不知道深淺。

因為丹田中那柄詭異小槍的存在,讓他這“天漏之體”得到了改造,才能夠正常修煉武功,並且在短時間內突破到了先天境界。

可是,對於文道的探索,他卻遲遲找不到一點頭緒。

此時,早有侍者為孔穎達準備好了筆墨,老頭子挽了挽袖子,四平八穩地站在桌案前。

一支狼毫在他的手中,自上向下、緩緩而動,一首“如夢令”躍然紙上。

孔穎達寫的也是楷書,單論書法而言,要比眾所周知的“初唐三大家”遜色了一籌。

只見其用筆圓潤、體勢端正,十分接近虞世南的風格。

同時,點畫清腴圓渾,用筆沉著遒勁,結字平而不板,正而不拘,顯得神采奕奕,氣息清宛。

可見,孔穎達雖學虞,卻能自出己意也。

李治卻發現,孔穎達每每落筆之時,似乎有點點白光在筆尖閃爍,而收筆之後,像是有一股清氣在整個紙面上蔓延,彷彿那些文字就是一顆顆跳動的黑色珍珠一般。

這......我這是又出現幻覺了嗎?

“好,好一筆行楷,衝遠公此字,當得一字千金也——”

李世民帶頭叫好,那貪婪的目光,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想據為己有。

沒想到孔穎達見了,竟再次提起筆,在一旁又寫了一列小字。

“贈晉王治臨摹之用——”

“哈哈,衝遠公多慮了。雉奴、雉奴,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感謝孔師的厚賜——”

李治當年可以憑藉一首“青玉案”轟動整個長安城,如今又出手一篇不次於“青玉案”的“如夢令”,卻因為有了孔穎達的親筆謄寫,使得“如夢令”本身的關注度降低了不少。

“雉奴謝過孔師,回去之後雉奴一定勤加練習,不辜負孔師的期望——”

沉浸在思索中的李治,被李世民的喝聲驚醒,急忙過來衝著孔穎達深施一禮。

今日,李治才真正相信,原來文道修煉到一定境界,也能有如此神妙之處啊!

李治恭恭敬敬地從孔穎達手中接過已經晾乾的文稿,只是還沉浸在方才的回味中,卻沒注意到一旁那些羨慕、嫉妒的眼神。

“九弟,你可要收好了,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得了首‘如夢令’,這可是孔師親手所書,卻算是無價之寶了。”

魏王李泰抖動了一下他那胖大的身軀,任誰都能看出他滿眼的嫉妒。

“哈哈,青雀啊,雖然你是咱們兄弟中文道修行最好的,卻也難以寫出‘如夢令’這樣清新脫俗的詩餘吧?”

“孔師愛其文辭,親手書就不過是勉勵一下雉奴罷了,難道你這個當哥哥的也會嫉妒小九不成?”

李治還沒有回嘴,坐在最前排的太子殿下李承乾,倒是站出來為李治辯解道。

這二位之間的明爭暗鬥,李治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尚有那位被李世民親口誇讚“英果類我”的蜀王殿下,也在暗暗積蓄力量,不過年後已經被打發到封地去了。

……

“雉奴,你如今練武到了什麼境界?”

“立政殿”內,宮燈已然高掛,李世民屏退了身邊所有的人,連他一貫信賴的大內總管張阿難都沒有留下。

御書房裡只剩下父子二人的時候,這位被稱為“天可汗”的李世民,鄭重其事地問道。

丹田裡的詭異小槍,是李治最大的秘密,他不曾、也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就算是他能夠正常練武的事情,都沒有明著跟人說起過。

不過,李治也清楚,至少瞞不過秦瓊的眼睛,沒想到連老爹也看出來了?

“父皇,此事兒子也不甚了了,自從那次昏迷復醒之後,似乎就能夠練武了。”

“不過兒子擔心再出什麼岔子,這些年只修煉了‘五禽戲’和‘秦家拳’,應該……應該突破到了‘先天境界’吧——”

李治弱弱地回答道。

“什麼?——”

聽到這話,李世民的臉上變得精彩的很,不知道是震驚、欣喜、或是苦澀?

“你的情況,秦叔寶知道嗎?”

到底是做帝王的,李世民很快就平復了自己的心境。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兒子也沒跟他明說過,不過以兒子思量,秦伯伯應該能猜測到一些。”

李治如實地回答道,他不覺得自己能不能修煉,或者修煉到什麼境界會有什麼天大的影響。

“雉奴啊,你是朕的兒子,朕希望到任何時候,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瞞著朕。”

“你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也許真的是祖宗保佑了,等你的實力再強一些,若是真能突破到‘通神’之境,也許皇家的桎梏就能在你的手中被打破了——”

李世民突然莫名的很激動,比方才聽到李治突破到“先天境界”還要激動。

“此事事關重大,平日裡你儘量藏拙,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至於太子和青雀之間的事情……哎,不說也罷——”

這老爹的思路也太跳躍了吧?

處處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李治著實有些不適應。

“孔老頭寫的那張‘如夢令’,雉奴帶來了嗎?”

也許是覺得方才的話題有些沉重,李世民終於想起今晚找兒子過來的目的了。

“父皇,孔師的書法倒在其次,其中蘊含的文道之氣,卻是非同小可啊——”

老太監張阿難去找他的時候,李治就猜到老爹應該是衝著這張字帖來的,要不然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非要這麼晚了還叫自己過來。

攤開那張寫著“如夢令”的宣紙,父子二人一左一右站在書案前。

李世民如果不當皇帝,也絕對能夠稱得上是一位全才,拋開在整個大唐都能排進前三的軍事指揮能力不談,經濟外交之道也是出類拔萃。

而練武方面,十多年前就進入了“先天境界”,文道一途也在“君子”境界徘徊,距離先天“立命”之境也僅差毫釐罷了。

“雉奴,認真地觀察孔老頭的筆法,用你最佳的狀態再謄寫一遍給朕看看。”

看到李世民說得如此認真,李治也不好推辭。

屏息凝神,微微閉上眼睛,回憶著日間孔穎達謄寫時候的情景,李治“柳體”版的“如夢令”躍然紙上。

“嗯,有六分火候,妥妥的‘德行’大圓滿,如果能拜入孔門就好了。”

李治完全沒有頭緒的“文道”,在李世民的口裡居然達到了“德行”大圓滿的境界?

“父皇,‘文道’到底應該怎麼修行啊?兒子好像這幾年來一直都不得其法。”

要不是因為這是自己的親兒子,李世民都想上前去踹他兩腳。

聽聽這話說的,是人言否?

你還不得其法,就能在十二歲就武道“先天”,文道“德行”大圓滿?

“這個為父也不是很清楚,修行‘文道’者很多,突破到先天實屬不易,除非是在文道上的天才之輩,諸如青雀和長孫衝者。”

“有人練字達成先天,有人作文達成先天,也有人寫詩詞歌賦達成先天,不過真要更進一步,據說是要修煉出‘浩然正氣’才行。”

“‘浩然正氣’?那是什麼?”

李治不解地問道。

可惜,李世民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據說來源於一首詩歌,名字好像叫做‘正氣歌’,可惜非孔門之人,無緣得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