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三小姐,太可惡了,咱們辛辛苦苦到長安城去找他,可他倒好,卻偏偏跑到咱們家裡來了——”

月圓當空,卻是到了七月十五,道教稱中元節,佛教稱盂蘭盆節,也就是後世民間俗稱的鬼節。

這主僕二人在長安城轉悠了七八天,也沒能見到四年前那位小才子,卻無意中又掃聽到一首膾炙人口的詩餘——“如夢令”。

當她們返回華山的時候,在“雪映宮”的別苑裡見到了這首“鵲橋仙”。

準確地說,是三小姐先“感知”到了這首詩餘,然後才找過來的。

要知道,如今的李治已經是文道通神的存在,筆走龍蛇之間自然透露著滿滿的浩然正氣。

普通人可能感知不到,三小姐一靠近華山,就發現“雪映宮”的後院,文氣沖天如雲蒸霞蔚般。

“這……的確是他的字型,不過,他一個孩童怎麼會有如此細膩的情感?‘金風玉露’、‘朝朝暮暮’,這又是在寫誰呢?”

看著那銀鉤鐵畫般的筆鋒,三小姐不禁有些看痴了。

“三小姐,字型倒是他的字型,咱們也見識過他的才情,問題是這真是那個孩童所書嗎?他怎麼能有文道通神的境界?”

丫鬟雲兒難得還保持著一份清醒,突然想起來,四年前見到那小才子時,他可是一副“天漏之體”啊。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達到文道通神,就算是能夠修煉,這修煉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三小姐,聽說他們一行三人,一男一女兩名護衛,都叫他‘九公子’。好像是要到洛陽去的,要不咱們也跟過去看看?……”

見三小姐遲遲沒說話,雲兒在一旁輕輕地試探道。

“你這個小丫頭,越來越放肆了?算了,好的詩文呢也算是看到了,以我之見長安城裡流傳的那首‘如夢令’,說不定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咱們也遊玩了這麼多天,該安心修煉了,要不等二哥回來考教功夫,又要被他訓斥了。”

三小姐嘴上這麼說,目光卻依舊盯著眼前的牆壁,突然袍袖一抖,這扇影壁牆竟然連根拔起,向著華山之巔飛去。

李治自然不知道,他那首用來充抵店資的“鵲橋仙”,反而更激起了某女對他更大的興趣。

那晚寫下此詩餘,也是一時興之所至,已經文武雙通神的李治,不再像初到大唐時那樣的畏首畏尾。

現如今,即便是生死相搏,他相信整個大唐境內,還真未必能找到多少像樣的對手。

離開華山好幾天了,李治依然在回想那有趣的一僧一道。

“雪映宮”的道長,感念他那首纏綿悱惻的“鵲橋仙”,尤其是字裡行間洋溢的浩然正氣,見多識廣的道長自然能認出那可是大儒境界啊!

次日離開之時,不僅沒有收取幾人的房錢,更是贈送了三匹駿馬和些許盤纏。

自始至終,李治都沒有跟那位僧人說話,可是那一身的慈悲氣象,面如冠玉的臉龐,黑寶石般的雙眸,卻給李治留在了深刻的印象。

李治覺得此人定非常人也,冥冥之中,覺得他們之間也許會有更多的故事發生。

......

“九公子,洛陽城到了——”

洛陽城,隋初大規模開始重建,當時被稱為東京。

隋煬帝登基後,將都城從大興遷到了洛陽。

大業五年,楊廣將其改名為東都。

官面上,晉王殿下本就一直跟在皇帝派遣的賑災隊伍中,李治三人入城也沒敢聲張,悄悄地從西門進城,找到了“晉王殿下”的住所。

他們三人離隊他往,其他的晉王臨時衛隊和伺候的內侍、宮女,自然隨著大隊人馬在行動。

看到三人便裝騎馬而來,守門的衛隊自然不會阻攔,只是有些納悶,一直不曾露面的晉王殿下,何時微服出去了呢?

“晉王殿下,魏大人已經到災情最嚴重的汴州去了,臨行時特意交待過,讓您暫時就留在洛陽。”

“後續的糧食會陸續運到,您每隔幾天在洛陽城露露面,或者到城外的粥蓬去轉轉就行。”

從長安出發的時候,李治跟魏徵就有過分工的。

李治這個晉王就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露露面安撫一下百姓的情緒,其他的事情自然由魏徵全權負責。

李治揮手讓魏徵的這名屬官下去,三人徑直向後宅走去。

魏徵給李治安排的這座宅院闊綽的很,前後總共大五進院子,旁邊居然還帶了一個練武場,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

“這原來是何人的府邸?”

李治三人在院中穿行了一遍後,問向旁邊服侍的小太監,這也是從長安“麗政殿”跟過來的。

李治本不願接受這些,出門在外一切從簡最好,架不住長孫無垢那一顆慈母之心。

“稟殿下,住進來第一天奴婢就打聽過了,這座府邸空閒了很多年都沒人住,早年是一位姓單的將軍住著。”

“聽說還是當年洛陽王王世充的什麼駙馬,敗給咱們大唐之後,這座府邸自然也就被收了過來。”

姓單?

李治心中一動,扭頭看了秦懷玉一眼,見他臉上毫無反應,就猜測到他爹爹秦瓊未必在他面前提起過往事。

“好了,後宅就我們三個住著,伺候的人還是‘麗政殿’那幾個吧,剩下的人都住到別的院子裡,平常不要來擾人清靜。”

李治三人草草地用了飯,趕路這麼多天,終於能夠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

月過中天,夜色如水,涼風習習。

後宅裡靜悄悄的,偶然能聽到西廂房傳出均勻的鼾聲,那是秦懷玉的住處。

李治住在正中的房間,緊挨著他的東廂房,卻是長孫娉婷的住處,小丫頭正在打坐。

事實上,自從突破到先天境界之後,長孫娉婷就很少睡覺了,夜以繼日地修煉,以求早日突破到通神之境,去衝擊他們師門的“死關”。

據說,只有過了“死關”才算是真正踏上修煉之路。

而透過“死關”之後,與普通的文道通神或武道通神相比,都要厲害很多。

可惜,據門中史料記載,數百年來能夠成功突破“死關”的,僅兩人爾。

此刻,長孫娉婷卻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她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做的最對的事情就是進宮遇到了晉王李治。

此子簡直就是自己的福星,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取得的進境遠超同門苦修數十年啊!

李治已經沉沉睡去,整個身體卻沒閒著,不停地吸收著周圍若有若無的靈氣。

尤其是在月照之時,清冷的月華一絲絲、一縷縷地飄灑下來,總是會自動地進入李治的身體內。

這是在吸收月華之力嗎?

熟睡中的李治,又哪裡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異樣,這是多少修士羨慕不來的事情啊。

“你是誰?——”

突然,一陣陰風搖動窗前的柳槐,一道人形出現在李治臥室的牆上。

“你又是誰?”

李治已經醒來,在窗外陰風搖動的時候就醒來了,直勾勾地看著一團黑氣飄進來,最終成形在對面的牆上。

“你是李家的子孫吧?李世民的兒子?”

牆上的人形,身材高大,就算只是一道人形,卻也讓人領略到魁梧的感覺。

“你難道就是‘赤發靈官’單雄信?”

一人一形,在這中元節之夜,竟然在這裡心平氣和地聊天?

“哈哈,你居然知道我?當年有‘黑煞神’救了你的老爹,不知道今夜還有誰會來救你?”

牆上的人形很是囂張,彷彿根本就沒有把面前的李治放在眼裡。

“我現在該稱呼你什麼呢?鄧九公?單雄信?還是青龍星?你既然已經被封為神,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界為亂呢?”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留在此處的不過是一縷殘念而已,你已經再次投胎轉世,現在是高麗的蓋蘇文吧?”

李治運轉“破妄金瞳”,早已看出牆上的不過是一縷殘念,而關於單雄信的前世今生更是“記憶”猶新。

封神之時,鄧九公被封為青龍星,他原本是殷商名將,後來歸降西周,助西岐興周滅商。

殷成秀被封為白虎星,這是紂王的大將,死保成湯江山。

生前分屬不同的陣營,死後即便受封上天、同列神位,也無法消除曾經的矛盾和恩怨。

這才引出了,青龍星四次下界反唐,白虎星三保大唐不失。

第一世,是單雄信對羅成。

第二世,是蓋蘇文對薛仁貴。

第三世,是蘇寶同對薛丁山。

第四世,是安祿山對郭子儀。

終於在第四世,算是象徵性地斷送了李唐江山,那還是李隆基咎由自取的結果。

相傳,有一次李隆基神遊月宮,見到嫦娥貌美,一時技癢唸了幾句不合時宜的歪詩,一如當年殷紂女媧宮舊事。

惹得玉帝大怒,才命令青龍星再次下凡,去斷送李唐的江山。

還是一旁的太白金星言道,李唐氣數未盡,滅之恐有違天數,才又讓白虎星臨凡,轉世為郭子儀,保得大唐繼續苟延殘喘。

李治這番話,嚇得牆上的人形一個激靈。

“你不可能是李世民的兒子,你到底是誰?”

“轟——”

李治眼中突然射出兩道金光,擊碎了牆上的人形,連一聲叫喊都沒能發出,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娉婷姐,這該怎麼辦?殿下昨天還好好的,怎麼睡一晚上就醒不過來了?”

次日,已經日上三竿了,李治卻依然還在沉睡之中,沒有半點兒醒來的跡象。

幸虧長孫娉婷給他號了號脈,發現除了醒不過來,其他的一切正常,才沒有讓人去找大夫。

“懷玉,殿下的事情嚴禁散佈出去,咱們先在這裡守著殿下,過兩日如果殿下還醒不過來,咱們再想辦法。”

一日兩,兩日三,溜溜過去了五天,李治依然沉睡不醒。

這下可把秦懷玉和長孫娉婷急壞了,秦懷玉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這件事情必須馬上向長安稟告。

正當他準備好了三匹快馬,打算日夜兼程趕回去的時候,突然,門口的守衛進來稟告。

“秦小將軍,門外來了一名老道,自稱叫做孫思邈的,要求見晉王殿下——”

孫思邈?秦懷玉和長孫娉婷俱是一怔。

此人的名頭實在太大,而且他們二人,如今還修煉了人家送給晉王的部分“五禽戲”,也算是有了一絲淵源。

“娉婷姐,你在這裡照看著殿下,容我出去迎接一下孫真人。”

說完,秦懷玉離開後宅,向大門口趕去。

“真的是孫真人到來了!小子秦懷玉迎接來遲,還請真人恕罪——”

秦懷玉是認識孫思邈的,想當年秦瓊受困於自己的內力反噬,差一點就要了他的性命,還是孫思邈出手救下了秦瓊。

又一連在秦府待了數日,直到秦瓊轉危為安之後,孫思邈才離開了秦府。

那時,秦懷玉已經八九歲了,孫思邈近些年來的樣貌也沒怎麼改變,自然一照面就能認出來。

“你是秦家的二小子?怪哉怪哉,你居然突破到了先天之境,還是先天后期,太不可思議了——”

孫思邈也認出了秦懷玉,雖然比起六年前變化了很多,樣貌卻變得更像曾經的秦瓊。

一邊說著,孫思邈的手已經搭上了秦懷玉的腕子。

“孫真人,您這是?……”

突然被人刁住手腕,出於本能,秦懷玉差點兒做出反抗,卻死死地被孫思邈給拿住了。

這一下,讓秦懷玉吃驚不小。

“哈哈,秦家老二,看來你這幾年奇遇不少啊。先是煉化了‘龍涎香’的能量,還修煉了老道的‘五禽戲’?”

“不過,最後那一種是什麼?老道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怎麼說不上來呢?”

確認了秦懷玉幾經奇遇,才到瞭如今的地步,孫思邈反而很是欣慰。

對於秦瓊的人品和武功,孫思邈也一向敬佩的很,見到故友的後人有如此進境,自然替秦瓊高興。

短短几句話,又讓秦懷玉震驚不已,就輕輕一號脈,自己的經歷對方居然宛若親見?

不過,看到強如孫思邈,也沒能診斷出他們喝過的涼茶,秦懷玉倒是對那位賣涼茶的老頭更感興趣了。

“孫真人,您老來的太好了,快隨我進去看看晉王殿下吧——”

孫思邈剛剛放開秦懷玉的腕子,倒是又被他拉住了袍袖,不由分說就往裡走。

“你這小子,怎麼毛手毛腳的,老道來此就是見晉王殿下的,你至於這麼著急嗎?”

孫思邈扥了兩扥,愣是沒能擺脫了秦懷玉,也犯不上為此再發遍神功吧?就任憑他拉著往裡走。

“娉婷姐,孫真人來了,殿下有救了。”

進到內宅了,秦懷玉不再擔心洩露出去,這幾天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

“啊,這是?——”

長孫娉婷看到孫思邈的時候,孫思邈自然也看到了她。

孫思邈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地又打量了一遍眼前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然後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秦懷玉。

“怪哉、怪哉,今日這是怎麼了,竟然連續遇到兩位武學奇才啊!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如若老道沒看走眼的話,你已經是半步通神的境界了?”

即便孫思邈心中已經有了定論,卻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據他所知,在數年之前,整個大唐也不過有兩位半步通神武者,而武道通神僅李靖一人爾。

這才過去幾年啊,眼前這位小姑娘竟是半步通神?

看這架勢,秦家這二小子說不定哪天也能達到半步通神,甚至更高。

難道真如師長所言,三界已經發生了改變嗎?

可是,這變從何來啊?

五年前,孫思邈醫治李治之時,不僅耗費了自己最後一顆“護心丹”,更是將師門不傳之秘“五禽戲”,雙手送給了李治。

孫思邈就沒繼續在長安城待著,而是回到了闊別數十年的師門。

當年門中長者有令,他將“五禽戲”原本送出之時,就是他再回師門之日。

這五年來,年近百歲的孫思邈,卻是待在師門中繼續修行了。

向門中師長稟明在長安的行止之後,又描述了李治的情況,竟然被門中師長賜下一粒“洗障丹”。

服用之後,白髮變青絲,九十四歲的孫思邈從形貌到身體機能,宛若回到了二三十歲的年齡。

且停滯了四十多年的境界,一舉得到突破,原本相當於半步通神的境界,直接築基成功,跨入“金丹期”,而且直指金丹後期。

原來的“水火金針”,只能用作救人之法,現如今更是演變成一套攻防一體的功法。

再次離開師門,孫思邈已經九十九歲,不想驚世駭俗,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沒錯,此次潛修五年,孫思邈除了練習“水火金針”,還被傳授了一些實用的法術,比如幻化術、閉氣訣、陸地飛行術等。

洛陽,是孫思邈下山後的第一站,他也聽說河南道遭了水患的事情,救死扶傷自然是醫者本分。

一進洛陽,就聽百姓傳言,大唐陛下派了晉王殿下,前來放賑救災。

二人也算有過醫患之交,且又有傳功之誼,孫思邈更想看看,那個“天漏之體”的晉王殿下,如今變得怎樣了。

因此,才有了上門求見之舉。

沒想到,還沒見到李治本人呢,秦懷玉和長孫娉婷,就先後給了孫思邈兩個驚喜。

“滄海波濤生碧暉,性靈菡萏滿青池。弟子長孫娉婷,代家師向孫真人問好——”

長孫娉婷深思熟慮之後,還是對著孫思邈盈盈一拜。

“難怪,原來你竟然是她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