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夜晚

千月歡在睡夢中依稀感到自己被人抱起來,寬大又溫柔的懷抱讓千月歡認出了人。

是爺爺

千月歡瞬間放心,安穩地睡去,想都不用想爺爺又是抱著自己開始傷感。

只是千月歡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明明是夜晚,她卻覺得周身都變的明亮了起來,周圍也更暖和了。

睜開眼後,千月歡才發覺周圍環境的不對勁。

這是一片湛藍的天空,一座神聖的圓臺漂浮在天空之上,大圓臺周圍環繞著五個小圓臺,同時小圓臺上堅著一根高大的柱子,最前方是三座天使神的神像,比起鬥羅殿裡的神像要更小,但望過去卻讓人心生敬畏。

千月歡在心裡猜出了這裡的位置,武魂殿最神聖的地方-天使聖殿,這周圍充斥著一股讓人溫暖的力量。

與尋常魂力不同,這股力量是來自神的,也是所有天使一族中最令人嚮往的地方。

這裡有著天使神的神念。

千月歡感覺幼小的自己被翻了一個身,然後看見了千道流的下巴。

千月歡眨了眨眼睛,然後“咿呀咿呀”朝著千道流晃了晃小手,咧開嘴笑的開心。

畢竟自家爺爺長得帥,千月歡看的爽心悅目。

還有一個原因……千月歡猜測自己要被殺死在這裡了。

對著爺爺笑一笑,像是在和爺爺說最後的拜拜了。

千道流眼中閃過一道痛苦,但很快轉化為堅定,他將自己的紅色披風撕下,又用著披風將千月歡綁在自己的後背。

千道流跪在天使神像面前,聲音堅定而又響亮,“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話落,千道流兩手一攤,彎下腰來,雙掌緊貼地面,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千道流每說一句,就往地上磕上一個響頭。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千道流再次一磕!

天使神像毫無反應,千道流便接著再磕一個響頭。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咚!”

千道流說話的聲音更加響亮,磕頭也更加用力。

千月歡趴在千道流的後背,她十分不解,為何爺爺要這麼做。

她是災禍,是不被人討喜的存在。

自己與爺爺相處不到兩個月,壓根沒有多深的感情。

在千月歡的不解中,千道流再次磕了一個響頭。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千月歡不開心了,開始“咿咿呀呀”的發出聲音,想要打擾千道流。

但千道流絲毫沒有影響,依然虔誠地向著天使神像磕頭,嘴裡唸叨著,“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每說一句,便向天使神磕一個頭。

千月歡的嘴撇了下去。

不是,這個爺爺怎麼那麼傻。

就不能直接果斷的殺了自己嗎,拿起刀,對著自己的心臟一捅就完事了。

沒必要

真的沒必要

活在世上真的大可不必,被人稱為禍害,就算活了下來,也要受他人白眼一輩子,也會活的更加艱辛。

這個世界裡,命運不都是註定好了嗎,武魂帝國會滅亡,兩位神祇一個隕落一個神位破碎。

自己活了下來也只會成為災禍的背鍋。

故事的結局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了。

就像故事開頭,自己的生父千尋疾還是會死亡,還是會按照故事那樣發展。

自己這個從來沒有在故事裡出現的主人公也無法活下去。

別白費心思了,爺爺。

千月歡想說的話,皆化為了“咿呀咿呀喲”

沒人聽懂她在說什麼,但千道流依然十分執著地一句一跪拜。

千月歡嘟起了嘴不願再看自家爺爺的傻樣,她選擇撇過頭去。

臭爺爺,壞爺爺。

千月歡內心不開心地吐槽著。

不一會兒,鼻子有點酸,千月歡吸了吸鼻子,她覺得有些難受了。

肯定是爺爺揹著自己沒背好,然後自己就難受了。

直到千月歡瞧見了地上的血跡,爺爺磕頭磕流血了。

千月歡瞬間鼻子一酸,內心有太多太多的難受湧了出來,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淚水在裡邊打轉。

“哇-嗚嗚嗚!”,別跪了,跪神求神根本就沒用。

我只是一本小說裡不存在的人物而已,沒必要為了我這麼糟蹋自己。

爺爺你還有姐姐

你還有姐姐陪著

雖然你最後會為姐姐的神位獻祭自己……

獻祭自己……會死翹翹

死翹翹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雖然你最後會死。

千月歡破防了,最後的結局爺爺會跟著自己一起死翹翹,雖然自己先死。

但千月歡還是難受到哭死,這麼好的爺爺還是會死掉。

“哇-!”小小的嬰兒還是爆哭了起來。

一想到這麼好的爺爺會死掉,千月歡就控制不住的難受。

千道流聽到千月歡的哭聲時,身體明顯一愣,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第456次磕頭,額頭上的鮮血順著下顎滴落在地,砸成一道道血花。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第956次磕頭,地上匯聚起來的鮮血有了一小灘。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第1458次磕頭,千道流的聲音沙啞。

第1896次磕頭,千道流的額頭已經血肉模糊,他的視線已經模糊。

千月歡爆哭了一次又一次。

小小的嬰兒緊抓著千道流的衣服,流的淚已經將後背的衣服弄溼了。

“哇嗚嗚嗚嗚”

別磕頭了,地上都是血,都是血!

小小的嬰兒哭的大聲,彷彿要告訴她那傻爺爺別再做傻事。

第2380次磕頭,地上的鮮血匯聚成一條小流,流向了天使神像。

磕頭的聲音與嬰兒的哭泣聲相互夾雜。

磕頭的人帶著最真誠的祈願,千道流希望他的小孫女可以幸福歡樂,平安長大。

他知道千家傳說,知道天使神曾經下達過的神諭。

千家女,銀髮女嬰,是災禍的象徵,她的到來代表著千家將走向衰敗的結局,甚至還會使世界都陷入於災難中。

天使神曾說,千家嫡系血脈中但凡出現銀髮女嬰,必殺。

只有殺了銀髮女嬰,災禍才不會降臨世間。

他是大供奉,是神的代表,在他的心中,天使神高於一切,他必定要遵守神諭。

但他同時也是一名爺爺,是這孩子的親爺爺!

他親眼看著自己兒子被人殺死,如今對著自己那還在襁褓中的孫女怎麼還下得去手!

淚水悄然落下,一陣酸苦在喉嚨中不上不下。

千道流放不下心中作為大供奉的責任,也不忍看著自己孫女死去。

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千道流沒有勇氣對抗神明,對抗自己一直信仰的天使神,所以千道流選擇了一種最弱懦最膽小的方式。

向神祈願

希望自己可以以命換命,來換得神的一絲憐憫。

千道流是卑微的,是弱懦的,是令人不齒的。

但在千月歡的眼裡,千道流的背就像一座大山,一座港灣,是可以讓自己依靠的地方。

明明自己是令人厭惡的存在,就像渾身上下都是裹滿著淤泥的刺蝟,但爺爺卻不嫌棄,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捨起,為自己擦去淤泥,哪怕被刺的滿身鮮血,爺爺也依然不介意。

第2789次磕頭,地上的鮮血匯聚成一條小流,在天使神像的底座旁流淌著。

而千道流的額頭已經能看見頭骨的顏色,但他一點卻不覺得痛,他更怕的是自己的孫女會受苦受難。

如果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孫女的性命安穩,千道流覺得這是值得的。

爺孫倆,一個覺得這不值得,一個卻又覺得這是值得的。

千月歡哭泣,她只恨自己是嬰兒,無法開口說話,無法阻止爺爺的行為。

小小的嬰兒,大大的爺爺。

懦弱又膽小的爺爺在為孫女求神的原諒,他在想,肯定是自己壞事做多了,惹得天使神厭惡,所以厄運才會找上自己的孫女。

渺小又脆弱的嬰兒在為爺爺的行為而哭泣,她看淡了自己的生死,但無法看著爺爺為了自己而受傷,她可以死亡,卻不想看著家人為了自己而傷心。

“信徒千道流,有求天使神,懇請天使神放過我孫女一命!”

第3000下,千道流的聲音已經沙啞至極,額頭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血肉模糊之中能看得清銀白色頭骨,絲絲鮮血流下,雙手被地上的鮮血侵染。

地上的鮮血形成小流匯向那天使神像的底座,神像底座被鮮血浸染三分。

似是感動,天使神像的眼角旁落下一滴金色淚水。

淚水滴入底座旁的鮮血中,那一刻,周圍都發生了變化。

金濛濛的光華猶如火焰般在那三座天使神像周圍騰起,恍惚中,三座天使神像融為一體,伴隨著一陣耀眼的光芒,一片又一片的羽毛落下。

金黃色的世界中,巨大的六翼翅膀籠罩了半個世界,抬頭,可以看得見模糊的金色身影。

神的幻影,不用直視,便能在心中留下一片敬畏之意。

“千道流,若留下此女,世界將會再次重現災難。”

空靈而又清脆的聲音充斥在這金色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千月歡不吱聲,只是默默趴在千道流的背上,她哭累了,不想掙扎了。

天使神的聲音似質問又似肯定,千道流沒有說什麼,而是再次磕頭跪拜,“信徒千道流,辜負天使神的厚望,若信徒的孫女真是那危害世界的禍害,信徒願替孫女一死謝罪!”

一死謝罪

從一開始千道流便打算一命換一命,若最後還是救不了千月歡,千道流願意陪著孫女一起上這黃泉路。

只是簡單的話語卻讓千月歡再次難受起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偏要死亡。

為什麼自己會是禍害,為什麼。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卻被高高在上的神明決定了一生。

如果沒有爺爺,千月歡或許會從容一死。

但爺爺想陪著自己死,千月歡慌了,不想死了。

她哭泣,想要表達自己的反抗,但又感到深深的絕望,自己只是個嬰兒,一個等死的嬰兒,一個害著爺爺陪著自己一死的嬰兒。

千月歡更難受了,抽泣的嬰兒聲在金茫茫的世界裡十分響亮,似乎要將自己的委屈還有酸苦都哭訴出來。

天使神沉默良久,最終嘆了一口氣,回應道,“若是不忍得殺,便將她放置河西,順著河流而下,生死自有天定,你,不得參與。”

這是天使神做的最大的讓步了。

千道流聽見孫女有一線生機,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他往地上重重一磕,

“謝天使神!”

金色的世界化為金色光芒褪去,最後光芒落在千道流的身上,光芒在千道流的額頭上開始收縮,直至匯聚到最後一點才瞬間消散。

千道流額頭上的傷恢復好了,周圍也還是原來那個天使聖殿。

千道流重新將千月歡抱在懷裡,雙眼早已通紅,呢喃道,“孫女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沙啞的聲音卻充滿了激動,這是千道流能為千月歡所爭取到的地步。

千月歡狠狠吸了一把鼻子,緊握著爺爺的衣服不鬆手,她哭累了,想睡覺了。

她知道,爺爺是大供奉,他有他的信仰。

他無法背叛天使神,也知道他為了神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在神與家人面前,千道流的第一選擇永遠都是天使神,於是他選擇了最懦弱的辦法,磕頭三千祈求神為自己尋得一線生機。

千月歡覺得,爺爺真的好傻好傻。

但又讓自己無比地心疼……

千月歡熟睡過去,小小的,窩在千道流的懷裡。

……

黑夜裡

爺爺將孫女放進木盆裡,輕輕一推,推啊推,推向那遙遠的未來。

小小的嬰兒安靜地窩在木盆裡,木盆承載著嬰兒,流啊流,流向了遠方。

爺爺站在原地,目送嬰兒離去的方向,望啊望,是望不盡的擔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