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周澤昱掛掉電話。

林擬嗯了聲:“哥你還沒睡?”

周澤昱揚了揚握在手裡的手機:“接個電話。”

“那我回房,哥晚安。”林擬向來跟周澤昱話不多,過去新年這幾天或許又會是很長一段時間不見面,簡單的招呼寒暄,便越過人推門進了屋內。

一路進了自己的臥室,呆呆的坐在書桌前,手支在額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覆盤了一番跟沈鐘意的那番話。不得不承認的是,跟沈鐘意比,她有個致命的弱點,沒有管理經驗。

之前合作展會她只需要做完本職工作,但這次,從推廣到預算,從展會地點再到目標市場調研都要自己來,還有什麼?林擬轉而用手託著腮,看著鏡子裡有點灰頭土臉的自己嘆了口氣,還有什麼她已經想不到了。

算了,還是先洗個澡吧。

從烏龍混雜的場合裡回來,弄了一身的煙味兒。身上像是被夜霧滲透似的,還泛著潮。林擬一邊往浴室走,一邊抬過衣袖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禁不住皺眉,好似還有點酒味,分明她只喝了杯白開水。多半是衛青媛喝的酒蹭到了她身上。

洗澡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出來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林擬看了眼閃著指示燈的手機,來了條微信資訊,點開,是衛青媛發的語音,問她在聚會時候跟沈鐘意是什麼情況,說她其實聽見一些,回去想想覺得不對勁,說實在擔心她,不問清楚睡不著覺。

林擬聽完點著手機螢幕打字,打了一行刪了一些,頓了頓,然後全刪了。她害怕跟衛青媛一說,怕是她今晚更睡不著覺了。

最後只發了句寬慰人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睡你的吧。

衛青媛發來一個跪拜的表情包:大小姐晚安/jpg.

泡了個澡,外加暖氣烘熱,林擬口乾不行,出去找水喝,原本以為人都睡了,卻見廚房那邊倒是亮著,林擬往裡邊探了探頭,是劉嫂,“劉嫂,還沒睡?”

劉嫂見到門口是林擬,端起一杯剛剛在微波爐裡溫熱好的牛奶問:“小擬,喝牛奶嗎?”

林擬搖搖頭,過去中島臺拿了個杯子,說喝水,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劉嫂笑笑,面露難色,看著林擬幾番張嘴,像是有事求人。

林擬沒那麼不好說話,看過人扯了扯嘴角,問:“劉嫂,怎麼了?”

“也沒怎麼,就是你梁姨怕澤昱剛回來在家不適應失眠,讓每天給送一杯溫牛奶上去。”其實前幾天她一直都儘量在九點之前放在了人床頭位置,但今天不同,“怪我今晚移栽了幾株花,只顧栽花了,忘了時間,我是怕這麼晚了——”

林擬明白了人是在為難,送上去的話太晚了怕人已經睡下打擾到人,不送又心裡過不去,萬一澤昱哥真的會因此不好睡。畢竟劉嫂在周宅做這份工作,已經十幾年,一直都盡職盡責。

“沒事,放那吧,等下我去送。”林擬捧著手裡的水杯又喝了一口。

劉嫂道了聲謝。

林擬喝下幾口水解了渴,放下水杯走到那杯牛奶跟前,手覆上去,奶液透過玻璃杯溢位些溫熱在掌心。

深出一口氣,其實她又何嘗不怕會打擾到人,但在劉嫂看來她是妹妹,肯定比她的身份強太多。

踟躕了一會兒,端著那杯牛奶走到旋梯口,然後趿拉著拖鞋上樓,踏踏踏拖鞋沉悶的蹭在階梯地毯上,林擬儘量將動作放輕緩。

二樓一直都是周澤昱的活動範圍,有臥室有書房,好像還有儲物間之類,林擬還從來沒上來過。

心裡泛著忐忑,也不知道人睡沒睡。

上到二樓,玄關口的壁櫥裡,一眼看過去只有一盞微亮的小夜燈。

這種小夜燈一樓尤其的多,二樓明顯光線暗了不少。

林擬有輕微的夜盲症,站在那沒動,眼睛適應了會兒方才看清面前走廊裡的佈局,還有跟前桌面上放的那副眼鏡。

是周澤昱經常帶的那個,銀框,薄薄的鏡片。

“找我有事?”

林擬正思量著眼前哪一間是臥室的時候,身後低沉卻也稱不上陌生的聲音響在了她右後上方的位置,她轉過身嗯了一聲,將小心翼翼端著的那杯牛奶往人跟前送了送,見人手裡拿著一個木質盒子佔著手,便轉而去放到了旁邊的桌面上。

周澤昱一八九的個子,足足高了林擬一個頭,穿著拖鞋,踩在絲絨地毯上,下身是一件軟料細膩的西褲,上身是一件灰色系條紋狀襯衫,從旁邊書房裡忙完事情剛出來。

見狀騰出一隻手原本要去幫忙,但伸到半截停頓了瞬,又收了回去。

“我先放這邊,”林擬將周澤昱放在桌面的眼鏡往裡邊挪了個位置,很輕的框架,捏在手裡似乎沒什麼重量,邊放置杯子邊繼續說:“給你送上來一杯熱牛奶,有助於睡眠。”

樓下劉嫂出來,手裡拿著些髒衣服毛巾往洗衣房裡去,下意識往樓上看了眼。周澤昱餘光瞥過去一些,很快便明白林擬這是受人所託。

林擬卻是沒有立刻走,視線被放置杯子旁邊的一本書黏住。

“哥,這書我能看看嗎?”林擬注意力此刻全被那本《展會策劃例項剖析》的書給吸引了去。上面沾染了一些不知哪來的水漬,她可惜的連忙抽了一張紙巾將書封輕輕擦了擦。

周澤昱看過去一眼,沖人點頭,“能,我用不到。”

“謝謝啊,”林擬將書拿在手裡,“我看完就放回來。”她之所以說的放回來,而不是說還你,是因為想著他過兩天就會走,見不到人。

周澤昱嗯了聲,垂眸去開啟手中的木盒,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給人。

但林擬此刻有點激動,壓根沒留意到,說完便抱著書一路下樓,然後鑽進了自己的臥室裡。

這邊周澤昱視線從已經關嚴的門上收回,轉而看了眼抽開半截的木匣,又一點一點重新將其關閉。

-

那本書林擬看了很久,趴在那睡著的,醒來是因為劉嫂敲門,喊她吃飯。

飯桌上只剩了林擬自己,劉嫂說梁姨一早時候交待沒讓喊她起,知道她最近幾天一直被周亦如拉去玩很晚,讓她多睡會。

家裡已經沒了人,林擬吃完飯回去臥室簡單收拾了幾樣東西,找了一個手提的收納袋來裝。

外套,資料,常用的幾樣護膚化妝品,昨晚借澤昱哥的那本書,然後是陳景送的那個攝影相機。

走到角落裡的時候,又看見了李明成送的兩個大禮盒,林擬想到過兩天少不了會跟人打交道,乾脆又挪了出來,然後將禮盒一一拆開。

竟然是兩個仿製的清代青花瓷陶瓶,擺件,半人高,怪不得那麼大,幸好包裹的結實,林擬當時挪動的時候手下沒有輕重,還踢了一腳,此刻有點心有餘悸,還真怕給弄碎了。

林擬叫了輛滴滴,沒多久車子過來,她將兩個瓷瓶還有自己收拾的一些東西全部搬到了車上,然後一路過去了凌繪。

凌繪位置和周宅兩個極端,最南邊的桐花裡。

公司空蕩蕩的就她自己,因為明天才上班。林擬將自己往椅子上一扔,頭往後一揚,想到一句話: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接著掙扎起身,將兩個青花瓷瓶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捐獻給公司,放好。拿過掃把,推開展示部的門,一腳便踢在了一個空紙箱上。整個展示設計科資料已經被翻的亂七八糟,被丟棄不用的圖紙,團成團丟在地上的手稿,被踩的不辨顏色的照片。

不管是會議桌面還是各個之前同事的辦公桌面,都雜亂的只剩下搬離後的痕跡。

林擬一點一點將浮灰還有垃圾全部清理乾淨,又找來溼毛巾裡裡外外擦了一遍,將桌椅擺放整齊,最後找了個椅子坐下,翻出手機,盯著電話號碼上面的備註名踟躕再三,終於還是打了第一通電話出去。

林擬心跳莫名加快,直到電話被人接起,她止了止呼吸,然後將情緒和聲音儘量壓平,喂了一聲:“陳景?”但聲音裡還是難免溢位點顫音。

對面清晰的音樂和說笑聲接著一同灌入耳內,隱約還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問他是喝酒還是喝飲料。

陳景沒理睬,回此刻給他通電話的林擬:“怎麼了?”

三個字若溫柔的貼耳語,如果不是知道他心思,怕是很容易讓人直接沉溺其中。

林擬從錯覺中清醒回神,先給人道了聲謝:“謝謝你的禮物。”

陳景嗯的應了一聲,“還有事嗎?”

林擬用指尖將手下的一份合同翻了一頁,說:“我看了一眼我們之前的合作合約,距離到期時間還有一個半月。年後是凌繪同市博物館的展覽合作,關注度很高,您這邊沒有異議的話,我們的合作還照之前的流程走,你看可以嗎?”陳氏木業是凌繪最大的合作資方,之前合作就是凌繪透過策劃各大展會的同時對其品牌進行有效的推廣,同時展會中所用材料也細數由其供應,算是互惠互利。

此刻正在參加一場聚會的陳景從嘈雜中抽身,有人不識趣兒背後喊他,被旁邊另外的人拉住,原本嘈亂的場所頓時也靜下來不少。開始私底下看過陳景出去的方向猜測會是什麼人,什麼事。

他的一舉一動,一向能引得周邊人矚目。

“你想好了?確定要接手博物館的展會?”陳景反問的語氣,帶了點慣有的懶調。

不是說的凌繪,他用的【你】。

“凌繪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對吧?”林擬不知道她昨晚同沈鐘意的談話被沈鐘意故意接通電話給陳景聽了去,不過就算當時陳景沒打電話,以沈鐘意的作風,也定然會有別的方式讓以往合作方知曉,所以林擬才會嘗試去探人口風,“那,你是要終止合作嗎?”合同條款裡陳氏有單方面叫停的資格,林擬不想放棄,“其實一個半月的合同期限對陳氏來說影響不了什麼的,我想,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陳景輕笑,類似玩笑般的語氣做到儘量溫和:“林小姐,是讓我相信你的天真和孤勇嗎?”

“......”林擬默了片刻,徹底沒有了聲音。停了兩三秒轉而跟著人笑了笑回:“合作而已,在商言商,我只是說按照原本合約,凌繪怎樣你都不會吃虧。”凌繪廟小,當初給陳氏的合同就做了很大的讓步,贏了是雙贏,輸了陳氏也至少不吃虧能及時抽身止損。

“不做,豈不是永遠不會有機會。”林擬又說。

“行,知道了,那就按照原本合同來。”陳景倒也真的是無所謂,就算虧了,對偌大個陳氏來說,也無所謂。

陳景對林擬的耐心止乎於此,敷衍了句便掛了電話。

林擬看著重新恢復沉寂的手機深出口氣,翻開通訊錄撥了第二通,然後是第三通,最後談的口乾舌燥,好在能穩住的投資已經盡力穩住,該誇下的海口她也誇了。當然會有幾個不買賬的,不過總體不至於那麼糟糕。

接下來是什麼?

林擬想了想,對,是電視臺媒體,網紅,文藝工作者,還有一些自媒體關係的維繫。

好多......

林擬覺得一個上午下來那麼幾通電話已經筋疲力盡,這麼多工作她肯定自己完成不了。

今天先這樣,她想了想,明天正式上班,就讓衛青媛掛招聘資訊。

-

林擬提前給梁姨打了電話說不回去,拖著身子回了公寓。

推開門屋裡黑漆漆的,還沒站穩,啪的一聲整個屋子便瞬間亮了起來,接著砰的一聲,誰放了一束綵帶。

再接著是齊齊的一聲:“Surprise~”

放完年假歸來的張篷月穿著一身兔兔睡衣,第一個上前給了林擬一個大大的擁抱。

“幹嘛,你生日?”林擬心裡疑惑,看了一圈,牆上掛的有氣球,桌上擺了一桌的飯菜,但獨獨沒有蛋糕。

林擬問完也覺得不對,如果張篷月生日,幹嘛給自己說Surprise。

“什麼啊,給你接風啊,沈鐘意不是被你強大的妖風、呸,是震懾力給吹走了嘛。”衛青媛笑嘻嘻。

“......”林擬扯了個假笑給人,因為一點都不好笑,“你到底是在恭維我,還是噁心我?”從兩人的反應來看,應該凌繪剩下的人裡邊,沒人不知道沈鐘意帶走核心團隊的事了。

才一天不到的時間。

“我們當然視你為大樹,抱!大!腿!我們林擬是最棒的!”衛青媛式的鼓勵人。

“......”林擬順手將飄在衣服上的綵帶摘掉,看了眼兩人,說:“別了,我們要一起才行,獨木難支,以後要彼此依靠。”

“行了,別謙虛了,坐過來我們先吃飯,邊吃邊說。”衛青媛拉林擬坐過去。

張篷月給每個人盛飯,盛好飯坐下來,一邊巴拉米飯一邊說道:“我最近在看《盜墓筆記》,我發現,我們三個就特別像裡邊的鐵三角。總覺得不管公司怎麼變,我們一直會是我們。”

衛青媛哇了一聲,嘖嘖嘖:“這麼深刻的話很難相信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看了幾天鬼故事果然不一樣。”

張篷月拿筷子去敲衛青媛,林擬坐在旁邊笑。

“不過你說的對,鐵三角,來乾一杯!”說著衛青媛端起了手邊的果汁。

林擬和張篷月也端了起來,有她們在,林擬瞬間覺得一天的身心疲累頓時消減掉了一半。

第二天全體凌繪的剩餘員工正式上班,林擬交待衛青媛掛了招聘。同時也接收到了幾封辭職信。

意料之中的事情。

開工後的一個星期裡大多時間也都是在面試。

林擬喝了口水,公關和營銷宣傳部門的一些資料又花了一天時間翻找整理,電視臺的爺聯絡不上,到晚上的時候,終於聯絡到約了幾位自媒體人一起的飯局。

有日常探店的博主,還有做景點和文化宣傳的博主,都有不少的粉絲基礎,之前也有過合作。

吃飯地方是市區一莊園附近稍高規格的飯莊,其中一博主介紹的,說跟這家老闆認識,也剛好趁機會可以給他做一期影片,答應好久了一直都沒空。

林擬和衛青媛一起,另外還有衛戍茂。沈鐘意走了,衛戍茂便成了展示設計部唯一臨時的主心骨。他平時喜歡閒散著不管事,吃個飯,團個局最為擅長,別的目前未知。家裡有幾處祖上房產不缺錢,做這個工作也只是圖有個事情幹打發時間,沒志向。所以衛戍茂不關心沈鐘意的去留,跟他影響不大。實在撐不下去都走了,他就回家收租。

一頓飯吃的七七八八,氛圍還不錯。林擬喝了點酒,出去上衛生間,洗手的時候旁邊一起的一位自媒體博主劉飛兒湊到林擬旁邊:“林組長,等下幫個忙唄?”

“怎麼了?”

“我約了個專訪,就是膽子小,不太敢去,就在對面,半個小時搞定,不費時間,你陪陪我?”

跟合作伙伴能玩到一起自然再好不過,幫個忙而已,她反正回去也是直接睡覺。

於是散場後林擬跟衛青媛他們交待了下就跟劉飛兒一起去了對面。

對面是個莊園,還挺大的,守門的安保見到兩人直接上前攔下,劉飛兒立馬從包裡掏出來一張邀請函,笑著說:“我們是靳文的朋友。”

安保只是重點看了一眼劉飛兒手裡的邀請函,對她嘴裡的話貌似不怎麼感興趣,然後又看了眼林擬。劉飛兒笑著:“一起的一起的,要不我給靳先生打個電話?”劉飛兒試探的語氣。

安保這才往裡偏了偏頭,放了行。

劉飛兒拉著林擬往裡走。

“這什麼地方?”林擬禁不住問。

劉飛兒笑笑,說:“有權人消遣的地方。”第二個字林擬其實沒聽太清,像錢,但又不像。

林擬跟著人往裡進,走過一道玻璃門,然後進到一處包廂。

裡邊放著一套中式棕實木的茶桌。

林擬這才知道偌大的莊園裡面其實只是個喝茶的地兒,真浪費。

再往裡就聽到了些調侃笑語。

但遺憾的是沒能進去,直接被攔下了,跟剛剛的保安不同,攔她們的人說什麼也不讓進。

劉飛兒一直強調她有邀請函,旁邊林擬剛剛喝的酒悶在嗓子眼,泛起一股噁心,連忙用手捂住嘴,混沌的問:“你們洗手間在哪?”

攔她們的安保以為是林擬在耍什麼心機小把戲,想借機進去,沒搭理,已經開始打電話到保衛科。林擬胃翻騰的厲害,靠牆過去,退著身子勾著腰往下,聲音稍稍拔高:“我就想去個洗手間,你再不說我可吐這兒了。”

腳底下是潔白又昂貴的羊絨地毯。

“......擬擬?”

林擬恍惚裡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轉臉看過去,先是因為胃裡的翻騰衝人乾嘔了下。

周澤昱:“......”

旁邊攔人的安保見到來人支支吾吾的開始抱歉,“對、對不起啊周先生,你們認識?”

周澤昱沒應聲,二話不說拉過人往裡邊的洗手間裡帶。

後邊劉飛兒哎哎哎了幾聲也擠著終於進去。

林擬抱著馬桶一頓吐得昏天暗地,她沒有喝醉,其實是無比清醒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胃難受的厲害,像是最近幾天吃壞了肚子,吐完就好受了很多,轉過臉便看見了送到自己面前的一杯水,修長乾淨的指骨覆在杯身,再往上,就對上週澤昱的眼睛。深棕色的瞳仁淺淡卻又貌似深邃,隔過薄薄的鏡片,逆著光,看不清晰。

她原本以為剛剛是在幻聽,因為這個時間,按照往年來說,他已經出國走了。

“哥?”

周澤昱應了一聲嗯,抬了抬手,“漱一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