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昱話少,神情總是疏離透著冷。

林擬剛進周宅的時候見到人總是悄悄繞道走,覺得自己是在被嫌棄。但時間久了發現,吃飯他也會一併給她盛一碗,筷子自然而然的遞到跟前,她道謝,他只是回看一眼不應聲。所以生活一段時間後,她知道,他只是神色冷,人其實還好。

加上林擬沒那麼矯情,能自己做的事情向來不會去麻煩人,也機靈,避免不了必須有交流的時候林擬嘴甜,喊人總是顯得很親,一雙眼睛水汪汪像小狗一樣看著人很真誠,自然而然也就沒有相處間的矛盾發生。

車子一路開到了林擬住處所在的柳巷,衛青媛得知開車送她們的這位便是北郊周宅那矜貴的獨子、林擬的哥哥周澤昱時,深感受用不起,臨下車的時候瘋狂給林擬使眼色,要她勢必請人上去喝杯茶,算是幫她邀請人,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她腿傷,人也不會跟著折騰到這麼晚。

他這身份給自己當了一路司機,簡直何德何能。

林擬不是不長眼色,而是太瞭解人,知道周澤昱事情多。

但衛青媛良心不安,林擬下來車要送人上去的時候只好看了眼樓上,然後衝一旁的周澤昱張了張嘴:“哥,要不,上去歇歇腳吧,喝點茶。”

周澤昱握了握手裡的車鑰匙,他知道是林擬的這位朋友的訴求,還未開口回應,旁邊樓道里跑出來一個人打破了這一切。

祁鎮過完年從家裡回來第一次過來找衛青媛,上樓發現人不在,原本坐在樓梯那想著給衛青媛一個驚喜,然後就看到了她受傷一瘸一拐從車上走了下來,頓時起身小跑過去,把人拽著盤問:“你腿怎麼了?”

幾人看過去。

衛青媛轉臉也透過黑暗的光線看清了自己那孽緣男友,“沒怎麼,新年新氣象唄。”

“......”祁鎮瞪了人一眼。

林擬旁邊跟人解釋了下具體情況,祁鎮心疼的立馬說要留下來照顧衛青媛。

小小的三居室裡林擬和衛青媛兩個臥室間就隔了一堵牆,林擬在的時候,祁鎮晚上就沒去衛青媛那過過夜。

不過林擬今天本就打算回去周宅,就直接將手裡提的藥袋子之類盡數給了他,轉而給衛青媛說自己今天剛好要回去拿點資料。

“真的?”衛青媛頗為不信,覺得是林擬特意給他們留空間,有點過意不去。

“真的。”林擬給人確定一番,轉而走到旁邊一直沒做聲的周澤昱身邊,帶了點歉意的癟癟嘴,小聲示好的跟人說道:“哥,還是回去讓我給你熱牛奶喝吧。”

“......”周澤昱點頭動了動嘴角,說:“好。”

因為他動的那一下嘴角,林擬走過去拉開副駕駛門往上坐的時候,還偷偷看了旁邊已經坐上駕駛位的周澤昱一眼。總覺得他動的那一下,像是在忍著笑。但緊接著她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

這一晚上一直沒有消停,林擬回到周宅沒有食言先是熱了牛奶,給周澤昱端過去一杯,自己留了一杯喝。剛收拾妥當將自己要帶走的資料翻騰出來,便來了通電話,是那位做自媒體的劉飛兒。電話裡圈子兜了多半個地球那麼大後,終於說到了正點上,問她:“林組長,那個,周先生肯定跟靳先生認識的吧?”劉飛兒知道還沒那個道行和勇氣去接觸周澤昱,因為晚上看到靳文那個財經雜誌主編的時候,他正在給旁邊空著的位置斟茶。

一圈就空了那麼一個位置,不用想就會知道是誰的。

當時林擬正在廁所裡抱著馬桶吐,空掉位置的那位大佬正站在她身後那裡,給人端著水。

所以這些林擬不知道。

“這個......我得機會幫你打聽一下吧。”林擬聽到這裡,終於領會了這通電話的意義所在。也頓時想起來劉飛兒下車時候給她比的那個電話聯絡的手勢,敢情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琢磨了。

掛了電話林擬繼續整理翻弄著找出來的資料,歸門別類,翻到屬於陳氏木業那一沓的時候,動作變得遲緩。

跟別的資料不同,給陳景的每頁都有紅色筆跡的便籤從旁標記,特意說明。哪裡需要重點關注都標記的一清二楚。生怕人看的費力。

林擬將夾在頁面裡的標籤一一摘除挑揀出來,然後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接著卻又一片一片的撿了出來捏在手心。

桌邊的牛奶已經放涼,還沒來得及喝,林擬最後端著出去進去廚房找微波爐又熱了一遍。

結果定的時間太長,她又跑了神,熱的牛奶上層已經起了一層奶皮,從廚房出來再次來到陽臺邊,不過一個多星期沒見,最裡邊花櫥裡那朵白玫瑰已經凋零沒有了生氣。

林擬手裡握著的手機叮的一聲資訊推送,她以為是今晚飯局上的哪位來的資訊,低頭去看,卻是標題掛著【陳氏木業新篇章】的商業新聞出現在眼前,配圖是陳景的一張側面照,明顯是偷拍。那個角度,和今晚他看過來的那一眼一樣。不經意間的一瞥。一個對視。

-“我想,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林小姐,是讓我相信你的天真和孤勇嗎?”

-“不做,豈不是永遠不會有機會。”

-“行,知道了,那就按照原本合同來。”

他當時口氣不耐。她聽得出來。

前幾日通話的場景再次在腦海中顯現,陳景的聲音此刻猶在耳邊。

還有他的道歉:

-“抱歉,在Chroma時候喝的有點多,李菲說你當時給了我一份什麼東西?是資料嗎?我好像無意中給弄丟了——”

周亦如的打趣兒:

-“原來陳大少爺給你準備的禮物和給我們的不一樣,怪不得特意先拿給你,偏心!”

貌似晚上灰暗的光線裡會更容易讓人脆弱,有些情緒來的急切又洶湧,林擬乾嚥了下喉嚨,抬手抿了一把溼潤的眼角,接著眼淚不自覺的又繼續湧出,根本止不住,看了眼手機,滴在手機螢幕上,視線微垂,她下意識躬身向前,接著抱膝蹲下,眼淚又盡數滴落地毯間隱沒。

另一手裡還端著那杯牛奶,姿勢頗為狼狽。

“就那麼喜歡他?”

男人聲音低低沉沉,泛著一絲冷意,是從樓上下來找水喝的周澤昱。

林擬轉頭往身後看了過去,剛好撞上週澤昱隔過眼鏡片看過來的目光,如同剛剛從他口中問出來的那句話一樣,冰封山雪,慣常的沒有什麼溫度。微光襯的他那冷白皮看上去也更加的冷。

周澤昱依舊穿著下午在那個茶樹莊園的那件灰條紋襯衫,搭配一件比較正式的同色系西褲。只是沒有當時那麼規整,可能在自己家的緣故,襯衫領口微敞,喉結更加突出分明。

右手端著一杯水。

盛水的玻璃杯和林擬此刻手裡的那個杯子是同款,顯而易見剛剛過去了廚房,至於什麼時候過來的這邊,發現的她,不得而知。

因為輕微的夜盲症,林擬就這樣怔怔跟人對視了瞬,顯然周澤昱的出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以為人早休息了,起身後,片刻徹底看清來人方才問了聲:“哥,還沒睡?”嗓音中帶了點不容察覺的溼啞。

林擬往另一邊偏了偏臉,眨眨眼將眼淚儘量收回,一併嗯聲清了清已經沙啞的喉嚨。因為剛剛情緒失控,只知道周澤昱過來的時候說了什麼,但說的內容她沒聽清,想著多半是給她打招呼的話。

因為光線暗,林擬又很快調整好情緒,覺得並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將手機裝進衣兜,過去周澤昱那邊近了些,表情儘量自然的沖人一笑,咧了咧嘴,問:“哥,你今年是不是不出國了?”

周澤昱喝了口水,垂眸看了眼她發紅的眼眶,和眼角後邊一處還未完全乾涸的淚漬,應了聲嗯。

林擬:“那還挺好的,你不在的時候,梁姨和叔叔其實可想你了,時不時的總會念叨。畢竟國外那麼遠,人生地不熟的,難免讓人擔心。”

周澤昱這次沒應聲,視線依舊落在人臉上,沒有移開。

林擬想著可能是自己話太多,接下來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她轉身看過窗外,一直在捧著牛奶往嘴裡抿著喝。也不想同往日一樣著急回房,畢竟狹小孤獨的空間對於此刻的她來說不會很友善。

陽臺寬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攀爬著一朵一朵的冰窗花,大概是室內溫度過高,縱然外邊再冷,溫度也會隔過厚厚的玻璃一點一點將凝結的冰片慢慢融化。

林擬看著窗外,她頭髮披散著,到肩膀往下一點的長度,沒有裝飾,穿著一件寬大的休閒體恤衫,下邊是一條寬鬆的闊腿及膝短褲,露著雪白的一截小腿,看上去很居家隨意,再開口的時候帶了點平日裡沒有的感性:

“哥,天真和孤勇是不是永遠不值得被認可?天生就是錯的?”

“當然不是,”周澤昱回覆給的很快,眼睛透過薄薄的鏡片逆著光,“天真值得,是偏見不值得。失敗成功都行,重要的是不給自己留遺憾。”

林擬轉過臉看了眼人,周澤昱抿著唇沖人稍顯溫和的扯了下嘴角。

“哥,如果......”林擬話說的很慢,“我是說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人,她不喜歡你,你會怎麼辦?”

林擬兩隻眼睛在暗暗的光線下凸顯的愈發真誠,似乎很想有個突破口,有個人,能先於她,或者說替她,做個答案。

周澤昱握著水杯的手一緊。

“對不起啊,”林擬卻是出乎意料的很快道歉,很快又轉過了頭,表示剛剛的那個問題收回,深出一口氣來給自己予解,“我好像話太多了。”她意識到了逾距。

“你呢?你會怎麼辦?”

林擬嗯的一聲疑問音調,重新回頭看人,她沒想到周澤昱會反過來拿同樣的問題再問她。

“我......”她猶猶豫豫,啟了啟唇。

“黑漆漆的,你倆站在那幹什麼呢,大晚上的不睡覺。”梁錦玉的聲音從身後走廊間傳了過來。

周澤昱同林擬前後分別轉過了身。

“也不開個燈。”梁錦玉說著將客廳的大吊燈給摁開了,整個空間瞬間變得亮堂堂的。

“梁姨你還沒睡啊?”林擬抬了抬兩手捧著的杯子,“我喝杯牛奶。”

周澤昱握著水杯的手指腹搓在杯麵。

林擬想著梁姨睡不著是因為外邊動靜,時間的確已經不早,於是先是衝梁錦玉拜了拜手:“梁姨晚安,我去睡了,給您說一下,開年單位有點忙,我之後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回來住,您也早點睡。”她說著抬腳往臥室方向,一併也給周澤昱揮了揮手,“哥你也早點睡。”

周澤昱點頭回應,接著看過樑錦玉一眼,抬腳走:“媽,我也去睡了,晚安。”

林擬那邊進到臥室已經關了門,周澤昱也抬腳走到了旋梯口,雖然步伐穩,不緊不慢,但轉眼也是已經上了樓,接著消失在拐角。

梁錦玉大晚上的睡不著,剛看見兒子的時候,她原本想起來一件事,但人已經回房,想想算了,改天時機合適再問也行。

梁錦玉站在那轉了一圈,最後想起來她出來是要去洗衣房,睡了一覺醒來反正睡不著,想到白天逛街買的一隻口紅揣到兜裡忘拿出來了,衣服被她直接丟到了洗衣房的洗衣機裡,於是過去拿。

而在這個尋常的夜晚,那個林擬最後發起的問題,到最後誰也沒給出一個確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