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是一門技術活,而現在的季明無疑掌握了這一門核心技術。

在一方池塘下,早已投胎為一條草魚的他,正潛在這池底,躲避酷日的暴曬。

他那魚口張合不斷,將水吸入口中,然後透過鰓孔將水推出。

在這一個過程中,水會流過鰓絲,而氧氣和二氧化碳的交換便在此進行。

這是他作為一條魚而言的本能——水下呼吸,可以確保他在水下長時間的生存。

老實說,季明一直到現在,整整兩年的魚生,還是難以接受且適應「投生為魚」這樣的一件事情。

他上輩子也沒造什麼孽,怎麼好端端的就投生成了一條草魚。

這樣無意義的思考,並沒有持續太久。

他向來是一個隨遇而安的,雖然當下的經歷十分離奇,但魚的本能,在不斷的驅使他覓食、繁殖,還有躲避天敵。

輕輕的擺動身下的一對胸鰭,塘泥之上,淺淺的一層泥沙便被掃撥開來。

在泥沙中,剛長出一點的鮮嫩水草,被他一口咬下,然後一點點吞下去,偶爾幾個脆殼的小螺,也被他一一的掃蕩乾淨。

在這一片池塘中,水草能夠這樣疏密有度,不至於長得滿塘都是,一多半是他的功勞。

“咕嚕嚕~”

一條“巨物”奮力擺動尾鰭,蠻橫的壓了下來,將季明粗暴的擠到一邊,不斷的試圖攻擊他。

這“巨物”是池塘中的魚霸,乃是一條一米有餘,十六斤重的軍魚。

在它的身上,每一片魚鱗都有指甲蓋大小,尤其是它背脊上的大鱗,厚得發青,這讓它似披了甲一樣。

季明吐著一串泡泡,罵咧咧的躲避到水草中。

在這小小的一方池塘,在食物鏈上也分出了個三六九等。

似他這一種草魚,苟到了現在,已經長到一小臂長(40-60CM),三四斤左右,但是顯然還是低於那魚霸一檔。

在平日裡,他只靠水草、螺、小蝦,還有蟲子蚯蚓為食,從來不同那魚霸爭搶食物。

畢竟…這真的毫無意義,當然他也爭搶不過。

同魚霸相比,季明或許微不足道,但在池塘中,他這樣體型的草魚,也是獨一檔的。

待那一輪大日落下天際,氣溫逐漸回降,季明也不再於這塘中覓食。

他潛游到岸邊一處被他佔據的蝦洞中,再三確認安全後,這才小心的吐出一顆「眼珠」。

這眼珠圓溜溜的一顆,眼白上血絲密佈,內裡有環形山脈一般的瞳孔,在瞳孔內有一大字——【胎】。

季明投生於此,開始他的魚生,倒並非是他真的造孽,而是全賴於這一顆眼珠的“恩賜”,準確的說是這一顆名為「溼卵胎化」的眼珠。

季明心中推測,在他死後,這一件寶物或將帶他再一次開啟新的轉生。

不過因為這只是一個推測,他沒有輕易的了結自己的生命,而是在池塘中認真的存活下去,且透過兩年的時間,成長為一條大草魚。

在這裡,季明沒有因為脫離現代文明,從而覺得無聊,枯燥,甚至產生絕望和抑鬱。

正相反,他的精神狀態非常好,他在魚生中體會到了一種樂趣。

不同於人的肉體、視野、食譜,還有...生活,讓他整整兩年都沒有產生一點‘活膩了’的感覺。

在一段時間後,他才想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作為一條草魚,他不必承擔家庭、社會賦予的責任和義務,不必憂慮於明日的煩惱,懊悔於昨日的失敗,他是真正自由的。

在這裡,他只需思考兩件事情——覓食,躲避天敵。

作為一條擁有人類思想的草魚,雖然他很不理解一條草魚的大腦,為何可以承擔起自己複雜的思維活動,但是在覓食和躲避天敵上,自己顯然是有巨大優勢的。

安逸的魚生一直到現在,巨大的危機才真正出現。

酷暑帶來的高溫已持續了兩個多月,這一方池塘的水蒸發了至少一半。

隨著生存空間的減少,食物的短缺,這讓池塘內的魚蝦鱉等等,都異常的躁動不安。

那一條魚霸的攻擊性已越來越強,頻頻的找他的麻煩。

季明心中清楚,他和魚霸在池塘內都是屬於食物鏈的上層,他在這裡吃得多一點,魚霸就勢必吃得少一點。

他很驚訝一條魚,能擁有這樣的危機意識,不明白這到底是源自於本能,亦或者是智慧。

魚霸不是讓他最擔心的,高溫乾旱的季節,才是他最擔心的。

這鬼天氣要是一直這麼持續下去,他就真得完蛋了。

到時候,要是這一顆「溼卵胎化」的寶眼不管用,那他便白白的浪費了這第二次重生的機會了。

在蝦洞中,季明正度過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當日頭再一次東昇,依舊沒有雨水到來的跡象,溫度迅速攀升,那池中巨物·魚霸再一次開始進行更為徹底的“魚蝦大屠殺”。

在池塘中,魚蝦已幾乎絕跡,或是深深的藏匿著,沒有一個敢於露頭,包括待在蝦洞中的季明。

水位正在下降中,即使在水底,水溫都上升到令魚蝦難以忍受的程度。

季明清楚在水溫升高的情況下,會導致魚類的新陳代謝加快,大幅的增加其耗氧量。

而且水中的溶解氧也會減少,導致魚類和其他水生生物缺氧,甚至於死亡。

沒有多想,季明果斷的游出蝦洞,迅速的浮上水面,張開魚口吞嚥著空氣。

在季明浮出水面的一剎那,附近某一處的水面明顯翻湧了一下,大量的氣泡冒出,他的行動顯然已驚動到了魚霸。

魚霸的尾部強壯有力,猶如一臺推進器,輕輕的一擺,池底的泥沙便滾成一團。

“糟糕!”

季明知道魚霸的目標是他,正準備下潛縮回蝦洞,忽然那天際上一聲炸響。

“轟~”

久違的雨滴落下,砸在水面上,摔成七八瓣,好一場雷雨。

暴雨傾盆而下,逃過“大屠殺”的魚群紛紛選擇上浮,擠在不大的水面上吞嚥空氣,享受這酣暢淋漓的雨水。

魚霸擠在其中,沒了剛才的兇性。

在暴雨之下,水位上漲得很快,氣溫迅速的回落,吞嚥空氣的魚群很快再次潛游下去,滿足的在水底泥沙上小歇。

唯有魚霸,還有季明這一條草魚,一直浮在水面上。

“它在看什麼?”

季明感覺到在魚霸的大魚眼中,明顯多了些許的靈動,那就像是一個...懵懂的孩童一樣。

它似感受到了季明的觀察,面向季明這一側的魚眼一動,竟是直勾勾的對視了過來。

季明被嚇了一跳,心道:“真成精了?!”

魚霸沒多留意他,更多的是關注暴雨,或者說是雨勢。

這連綿的雨勢沒有一絲停止的跡象,水位已經恢復到乾旱前的位置,現在開始逼近岸上了。

“它難道要離開池塘?”

季明剛產生這個想法,魚霸已游到岸邊,不時的高高躍起,持續的觀察著那岸上的水情。

“對,它一定想離開這裡。”

季明興奮的想道。

他不知自己為何這麼興奮,或許是因為這一條有靈性的魚,讓他察覺到了這個世界中一點不同尋常,超出自然的東西。

一天一夜過去,雨勢逐漸衰減,而水位已徹底的超過岸邊。

魚霸不再等待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同浮於水面季明,而後朝著西岸上,那一道超出水岸的土垛躍起。

季明只猶豫小半會兒,便同樣的高高躍起,而後一頭撞在垛上。

好在這土垛不寬,他一個翻身便利落的滾了下去,掉落在對面的一條野渠中。

“新的魚生,我來了!”

他正興奮的想著,下一秒便有七八隻手胡亂的伸來,將他死死的按壓在渠底泥中。

按在魚身上某一對手掌的主人,張著乾裂的唇口大喊的道:“三叔,快過來,這裡還有一條肥魚。”

“啪!”

在附近的渠道中,相隔不過三五步的地方,魚霸在劇烈的掙扎著。

它扇子般的魚尾瘋狂甩動著,將圍捕它的兩個漢子抽翻在渠中,而後倉皇的躍起,只一下子便再度翻回了池塘中。

那被抽翻的幾個漢子,迅速跑到垛邊,他們不是為了追逮魚霸,而是確保不讓季明這一條肥美的草魚溜走。

“完了!”

季明心道。

下一秒,他便感覺到了一銳物刺破肚皮,對他開腸破肚。

與此同時,魚口內,名為「溼卵胎化」的寶眼瞳內,那一枚【胎】字逐漸淡化下去。

............

水鳥寨,一戶人家中。

一穩婆在這戶人家接生,她嫻熟的接生下一男嬰,熟練的剪斷臍帶,以布衾輕輕的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