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兩名貼身侍女拔蘿蔔似地從被窩裡拽出來,摁在梳妝檯前時,尚芙蕖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

“陛下……取我燈了?”

不過書裡好像確實沒說,皇帝第一晚到底找了誰……

“采女,瞧您高興的都說胡話了。”

新入職的杏兒上進心強,拿著梳子在她頭上比劃,一臉躍躍欲試,“這可是天大的隆寵,這麼多美人裡,陛下只取了您的燈。”

她又低聲,“從前東宮沒有美姬侍妾……這第一晚您可得溫柔點,給陛下留個好印象。”

非常含蓄的暗示。

尚芙蕖卻是聽的眉頭直打結。

進宮之前教引嬤嬤該教的都教了,但這種東西只能說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她悟了,又好像沒悟。

激動的只有杏兒和小蝶兩人。

“采女放心,奴婢給您盤個好看髮髻,保準陛下見了對您一見傾心。”

“姑娘支稜起來,潑天的富貴這不就來了。”

二人奮力打著雞血,尚芙蕖險些把衣角揉皺,心底終於躥起一道火苗。

但不是鬥志,是害怕緊張。

按照那些稀奇古怪書裡的說法,就是以為天塌下來有個子高頂著,有事壓根輪不到自己的差生,突然被塞到比賽考場的心情。

杏兒道:“采女,您生的貌美,等會兒問安時要是能眼波流轉些就更好了。”

是建議!

尚芙蕖趕忙追問,“怎麼轉?”

貴人的前程就是她們的前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杏兒很積極,“小蝶,你幫忙扶采女起身。”

尚芙蕖站了起來,腦袋叮噹作響。

她身家不怎樣,帶進宮的那些首飾,今晚一半都在頭上,力求建功立業。

“奴婢教您,采女您先照著教引嬤嬤教的規矩來上一遍。”

尚芙蕖對著大門跪地稽首,“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標標準準的一個跪拜大禮。

家中還有老小,該學就得學好。她是想掛機,不是直接結束通話。

“采女這禮讓人挑不出錯,再多練幾遍,等會兒陛下過來就不會露怯了。”

尚芙蕖覺得有理。

她不是什麼清高性子。

既然進了宮,那就是奔著榮華富貴前程似錦來的。即便爭不贏,這種主動送上門的也不拿白不拿,得趁機多撈幾口湯喝。

提著裙襬起身,她又拜。

“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好的,采女再來一遍。”

“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再來一遍。”

“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再來。”

肌肉記憶大法是有用的。

尚芙蕖長拜行禮,提裙起身的動作更加爐火純青。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就是腿腳有些發麻。

揉了兩下小腿,她就要再度起身,“臣妾恭請……”

話音未落,眼前陡然落下一道身影。

事發突然,沒有內侍傳呼。不止尚芙蕖,兩名貼身侍女也驚住。

小蝶急忙伸手要拉她起身,杏兒卻扯著她想繼續拜。

毫無默契的一拉一扯間,繁複的衣裙似乎被後面案几勾住。痠軟膝蓋沒能支住,一個豬突猛進,尚芙蕖直直撞上面前那截修長筆直的小腿。

釵環稀里嘩啦熟果般搖落。

她被撞的眼中金星直冒,鼻腔也蔓開一股溫熱。

於是,第一次面聖。尚芙蕖是頂著一臉壯觀鼻血,五體投地拜倒在少帝龍袍底下。

“陛下聖安……”

齊公公嚇的魂飛魄散。

他是宮中的老人了,從前伺候先帝,見過多少嬪妃。

但這種侍寢刺客還是頭一回見。

自知失儀,尚芙蕖低頭不敢出聲,只盯著袖口那片暈染開的血梅花。她能感覺到,原本皇帝進屋後只淡淡掃了自己一眼,現在視線倒是落著不動了。

也是。

美人常有,奇葩不常有。

好看的不一定會看,但又好看又有病的一定要多瞧上幾眼……

陸懷對這位采女的印象,還是那個豆豆眼小人。眼下見到活的了,也沒能看清臉。

從這個視角看去,只瞧見少女亂了的烏黑髮髻、以及鋪在地上如水漫開的青翠衣裙。

他這才想起,這姑娘是煙雨之地養出的。

水鄉的吳儂軟語,確實菱歌般婉轉動聽。

就是這性子……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起來吧。”陸懷抬手示意,“帶尚采女去換身乾淨衣裳。”

經過這麼一遭,兩名侍女蔫巴下來。

杏兒懊悔不已,“唉,采女當時就該將錯就錯,接著往下拜的。萬一陛下生氣,以後不來了怎麼辦?”

第一印象相當重要,決定日後濾鏡加成。

將此摔得稀碎的尚芙蕖,卻重新充滿自信,“不會吧,我倒覺得陛下還多看我幾眼,說不定已經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雖然離譜,卻是事實。

“姑娘。”小蝶給她擦著臉上的血,眼淚汪汪,“還疼不疼?”

尚芙蕖搖頭,又愣了下。

方才她那一頭槌力道可不小,只怕皇帝的腿……

從裡間出來,陸懷正端坐在側榻上,翻動手中書冊。尚芙蕖進宮前就聽聞,當今天子年輕,卻沒想到這般年輕,完全就是一副少年模樣。

數位大儒教匯出的,是舉止雅正的翩翩公子。只是眉眼難掩鋒利,眸底深邃如墨,令人望之生畏。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玄袍凝重,頎長峻挺,比尋常少年更多幾分端肅威嚴。樣貌極其出眾,金相玉質,至少在尚芙蕖所見過的那些男子中,無人能及。

寫書的一看就是個顏狗。

簡單來說。

好看,血賺不虧。

不敢多打量,尚芙蕖重新行了大禮。

“坐。”

陸懷這才看清她的模樣。

美人不美人的那不重要,想起他的四海昇平,帝王眸光逐漸熾熱起來。

“讀過書嗎?”

尚芙蕖被盯的不敢抬頭,只腹誹侍寢流程怎麼如此婆媽,嬤嬤也沒說身體交流前,還要進行這麼豐富的精神交流。

她按阿孃再三叮囑的回了,“臣妾只讀過女則和女訓,識幾個字看的懂書罷了。”

詩歌詞賦確實不行。

可從前在南水州時,話本沒少看。

尚夫人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特地交代她要管好嘴巴,免得一開口就是九陰白骨爪,天馬流星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