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聽得懂明德公公的話。

他生怕額娘將小狗崽送回鷹狗處,它還那麼小,被丟出去一定會餓肚子。於是仰頭淚汪汪地望著赫舍裡,撒嬌耍賴,非要這隻狗做自個兒的生辰禮物。

反正沒幾日就五月初三了嘛。

赫舍里氏被兒子晃得頭暈,無奈道:“你們瞧瞧,皇上還煞費苦心琢磨著今年要送什麼生辰禮呢,咱們二阿哥可倒好,耳根子軟得不行,一隻奶狗就打發了。”

打趣兒的話惹得逢春幾個都掩唇笑起來。

夏槐嘴快:“主子還說呢,回頭二阿哥連同狗母子都要來,景仁宮可就有的熱鬧了。”

胤礽聞言,登時眼前一亮,彷彿學到了賴皮的新高度,眨巴著眼望向夏槐:“誒,姑姑,還可以這樣嗎?”

夏槐語塞,真想給自個兒嘴縫上。

赫舍里氏被這兩個活寶逗得開懷,面色都紅潤不少。她掐了掐胤礽的臉頰,吩咐季明德:“罷了,既然要養這隻小的,大的也別拋下了,母子連心,帶回來叫它們團聚吧。”

季明德應一聲,連忙又往鷹狗處辦差去。這外邦犬太小,中宮的奴才們可伺候不來,還得再尋幾個擅長餵養的小太監回來,容主子挑選。

季明德前腳走,後腳胤礽這頭更熱鬧了。

景仁宮前院大得很,左右各栽著兩株老古柏,用八角琉璃須彌座的樹池子圍起來,赫舍裡這會兒就坐在樹底下納涼,看胤礽逗小狗,順帶商量著給狗起個名兒。

阿哥的審美十分單一,手舞足蹈想出十幾號愛稱,竟全是“芋頭、湯圓、葡萄”之類的吃食,見他抓耳撓腮選不定,赫舍裡便幫著拿主意。

“瞧它伸出舌頭笑起來,像不像你最愛的小甜瓜?”

胤礽歪著腦袋瞧了半晌,道:“傻乎乎的,像小傻瓜!”

旋即又指著身邊六七歲的小豆子:“大傻瓜。”

小豆子:“嘿嘿。”

宮牆內便又掀起一陣笑聲。

名字就這麼敲定了。小甜瓜似乎也十分喜歡這個稱呼,胤礽喊它一聲,便搖著尾巴“汪汪”回應一下,兩小隻玩得不亦樂乎。唯一叫人遺憾的是,鷹狗處那隻柯利母犬因為生產蓄了膿,前幾日已經沒了。

赫舍裡聽季明德回稟完此事,約莫是想到前世,垂下眸子默了片刻,才吩咐道:“派人去埋了吧。這事兒也不必瞞著阿哥,問起來直說便是。”

能早日讓他明白死亡與離別,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胤礽還不知他額孃的用心良苦。

這兩日,小傢伙忙前忙後地,先是催促內務府給甜瓜造個木製的狗窩,隨後又突發奇想,要往小廚房邊上堌一座窯。

這窯長得怪,仿了瓷窯口,又不像是燒器具的,聽說要拿來烤什麼麵包子用。

季明德遵從主子娘娘吩咐,候了一兩天,才硬著頭皮湊到胤礽跟前,提起柯利母犬的事兒。他原以為阿哥爺聽過該要哭了,誰知胤礽卻肅著臉蹲下身,用小胖手趕忙捂住了甜瓜的耳朵。

甜瓜的尾巴擺得更歡實了。

胤礽壓低聲音,悄悄對季明德道:“噓,沒有額娘在身邊陪著,甜瓜想額娘了,會哭的。”

這話反倒弄得季明德唏噓起來。

阿哥雖然早慧,卻到底年幼,只怕還不懂何為生死。這會子不過是推己及人,疼惜這離了孃的狗崽子呢。

季明德張了張口,到底沒狠下心解釋明白。

小甜瓜餓起來就愛叫喚,這會兒哼唧起來,胤礽索性拋下堌窯的太監們,帶著狗回後殿去。嫌院兩側的小門路遠,他便直奔赫舍裡住的前院正殿。殿內的明間是個穿堂,能徑直通到後頭院裡。

屋內,赫舍裡皇后正與馬佳氏坐著說話。

馬佳氏才診出有孕不久,赫舍裡淺笑叮嚀:“你啊,有了身子正需要好好靜養,何必大老遠的跑來景仁宮請安。你有心,本宮都知曉,自然便也盼著妹妹能安好。後宮之中,能為皇上誕下健康的阿哥公主,才是頭等大事。”

馬佳氏聽到這話,面露苦笑。

她從前備受聖寵,也為皇上生過四子一女。許是因為年紀太小就生育的緣故,前頭三個兒子還未序齒便夭折了,如今留下的一子一女,身子骨也都不皮實。

今年開春鈕祜祿氏入宮為妃,她便察覺到後宮該有大動靜了。

小福晉哪有正式冊封的妃嬪風光,便是為著幾個孩子,馬佳氏也願意往上爬一爬。

馬佳氏有意攀附,正想順著話茬表明心意,就瞧見胤礽從明間跑進來,腳邊緊緊跟著小奶狗,站定在五步之外,便好奇地盯著她的肚子。

馬佳氏一怔,雙手不自覺護著小腹:“數日未見,二阿哥又長高了呢。”

胤礽卻忽然扭頭望向赫舍里氏,指著馬佳氏的肚子,小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額涼,是個弟弟!”

這話叫赫舍裡心驚。

旁人不知曉,她卻清楚馬佳氏這一胎懷的便是日後的三阿哥胤祉。只是,保成這孩子是怎麼瞧出來的?

赫舍里氏心緒萬千,面上波瀾不驚,只笑著喚胤礽到跟前:“就你嘴甜,還知道跟小福晉說吉祥話。可即便如此,今兒個也不能再多吃糖了,額娘叫夏槐去給你熱一碗羊乳,如何?”

胤礽原本還有些不樂意,瞥見小甜瓜溼漉漉亮晶晶的眼神,撅著嘴巴應了。

這一攪和,今日請安也就到此作罷,赫舍里氏低聲吩咐幾句,遣了逢春親自送人出去。

馬佳氏有孕之後,被康熙特許乘坐肩輿出行,今日倒是走過來的,出了景仁門吹點風便咳起來,弄得身邊的大宮女緊張得不行。

逢春半福了身子,笑著遞話:“小福晉萬要保重身子啊。咱們娘娘說了,待明年諸事落定,還愁不能乘風而起嘛。”

*

正殿裡頭吵鬧得很。

夏槐溫的羊乳全進了小甜瓜的肚子裡,奶狗正是不知飢飽的時候,舔著嘴巴沖人“嗷嗷”叫,氣勢足得彷彿還能吃下一頭牛。

胤礽在旁煽風點火,逗得夏槐拎起雞毛撣子嚇唬小甜瓜,才尖叫一聲,撲到赫舍裡懷中。

逢春進來,就瞧見幾人正笑鬧一團。

夏槐顯然對馬佳氏有孕不滿。萬歲爺愛重娘娘,平日裡也多留宿中宮,憑什麼馬佳氏誕育子嗣最多。可她一想到主子生產時去了半條命的樣子,心又直打鼓,那點火氣也就散了。

她拾起桌上繡金線的虎頭帽、虎頭鞋,酸溜溜道:“一點針線活兒,也想拿來收買阿哥和娘娘。”

赫舍裡聞言斂了笑容,斥道:“她是皇上的庶妃,親手為阿哥做了鞋帽也算情義,怎能如此奚落。”

“不過是個包衣……”夏槐明顯底氣不足了。

這話可算是觸著赫舍裡的底線了,將胤礽抱到一邊,起身道:“她再是包衣,那也是皇家的奴才,在萬歲爺心裡的份量只怕比漢人都要高出不少。你若再說這樣的話,本宮也救不了你。”

頓了頓,她嘆氣問:“再者說,出身低微,便能隨意輕視踐踏嗎?夏槐,你自小長在赫舍裡家,若只學會出身論長短,那才真是叫我失望了。”

“須知你輕賤她,亦是在輕賤自己。”

這平平淡淡的幾句話極有分量,夏槐當頭棒喝,反應過來羞紅了臉,又熟練地跪在氈毯上認起錯來。

胤礽坐在榻上,細細聽完赫舍裡的訓誡,等到夏槐一跪地,連忙捧場鼓起掌來。

赫舍裡哭笑不得:“小祖宗,你這又是鬧得哪出啊?”

胤礽手心拍的通紅,一臉崇拜道:“保成聽不懂,但額涼都把姑姑訓得跪下了,可太厲害啦!”

屋裡三人登時被這童真之言逗笑了。

赫舍里氏餘光瞄一眼夏槐,這丫頭倒是聽勸的,沒事人一般笑得歡,可見沒為這個跟她生分。

這深宮呆久了,是會吞食人心的。

她得守好了景仁宮的心才是。

幾人笑夠了,逢春拉著夏槐起身,這才提起馬佳氏沒乘肩輿的事兒。

赫舍裡坐下順了口茶,示意逢春:“你怎麼看?”

“先前娘娘賞賜鈕祜祿、馬佳二位小主,特意免了謝恩,難得馬佳小福晉還記著。等娘娘遷宮入住了,她再攜禮登門請安,可見是個有心之人。”逢春說到這兒,笑著瞧了那虎頭帽一眼,“至於她圖謀什麼,娘娘難道還會給不起嗎,只看此人得不得用罷了。”

赫舍裡確實有拉攏馬佳氏的打算。

她還記得,明年皇上冊封的七嬪之中,惠、榮、宜三人皆在名冊。這裡頭,惠嬪烏拉那拉氏育有長子,宜嬪郭絡羅氏尚未入宮,都不是可以結盟之人。

唯有榮嬪馬佳氏,榮寵漸衰,哪裡還能撐得起一個“榮”字呢?

赫舍裡心中考量一番,道:“且再等等看。”

她心裡還惦著一個人選。

胤礽聽這些雲裡霧裡的話,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直想打瞌睡,倒是小甜瓜精力旺盛,扒拉在榻邊,看樣子想跳上去挨著他。

康熙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帝王嗜好獨特,總是喜歡悄無聲息地潛入,聽聽牆角什麼的。打眼瞧見一隻隕石色的狗,他忍不住驚奇:“朕才兩日沒來,母子倆竟養狗了?瞧著東配殿邊上還堌了窯口,是要做什麼好東西?”

赫舍里氏好笑地瞥向胤礽:“臣妾可沒工夫,都是這皮猴子折騰的。”

“才不是呢!額涼一起的。”

胤礽生怕汗阿瑪不同意養甜瓜,連忙將額娘扯到同一陣線。等他眉飛色舞講過這兩日的事,康熙便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手拎兒子,一手提甜瓜,唸叨著兩隻豬崽真不輕。

胤礽才不承認自個兒圓嘟嘟呢,四肢亂蹬,抗議他阿瑪的抹黑。

康熙就喜歡兒子兇巴巴又敵不過的炸毛樣子,逗了好一會兒,直到赫舍裡輕咳一聲,才滿臉不捨地放下胤礽。

兩個小肉糰子連忙屁滾尿流地跑出去。

赫舍裡無奈一笑,打趣道:“萬歲把兩個小的嚇跑了,可是要關起門來,說什麼嚇唬臣妾的話了?”

康熙清了清嗓子,心道還是皇后懂自己。

他先丟擲個好訊息:“今兒個早朝急報,王輔臣親往圖海大營,剃頭歸降了,關隴地區正陸續投誠,西北大勝了!”

聽到這個,赫舍裡是真心實意為大清高興。

誰知康熙又開口:“如今局勢日漸穩定,朕琢磨著將大阿哥接回宮來,給保成做個伴。等日後他繼承大統,便能有可信的兄弟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