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量過尺寸挑了衣裙花色,宋莘莘同春分說想出去走走,她頭一次身後跟著這麼多人散步消食,宮人們都體貼,打扇捧瓶跟了一串,明猙墜在最後。

遇見五公主瓊玉的時候,春分正摘了朵芍藥哄著宋莘莘簪花,一群小宮女嘰嘰喳喳圍著她誇,熱熱鬧鬧的,瓊玉的大宮女一聲咳嗽,打破了原本歡快自然的氛圍。

“姐姐。”

宋莘莘上午才蹭了本屬於瓊玉的及笄禮,這會兒自然記得這位公主,收斂了有些傻乎乎的笑意,規規矩矩側身行了個平輩禮,卻沒讓人待見。

“什麼東西。”瓊玉的情緒都直白寫在臉上,嫌棄看了一眼正別在宋莘莘髮間嫩黃的芍藥:“吵吵嚷嚷的,一點規矩也不懂嗎?”

春分她們起初沒敢跟極受令明帝寵愛的瓊玉公主嗆聲,卻在瞧著自家嬌嬌軟軟的小殿下委屈巴巴不知怎麼應聲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正要開口解釋,沒想到被一雙溫涼的小手拉住,推去了身後。

宋莘莘依舊怯怯的模樣,卻擋住春分,抿唇思慮再三,接上話茬,也只是乖乖地服軟:“抱歉姐姐,是我不懂禮數。”

明猙側身站在他們後方靠著假山,並不招人注意,本沒想幹涉兩個小姑娘拌嘴,可眼看宋莘莘跟麵糰子似的讓人連戳帶刺也不回嘴,一雙眼都委屈紅了,還是沒忍住,上前站在宋莘莘身邊,握著刀潦草的給瓊玉抱了個拳,眼卻只看著宋莘莘:“殿下金枝玉葉,不該同閒人拌嘴的,走吧。”

誰還不是個公主了,自己養的,再面也不能叫旁人欺負了去,大不了讓瓊玉在令明帝跟前告一狀,問題不大。

瓊玉的尷尬和氣惱直接掛在臉上,一甩袖子質問明猙:“你算個什麼東西,本宮教訓妹妹,有你個侍衛說話的份?”

“姐姐,阿猙不過直白慣了。”宋莘莘也不是真麵糰子,好欺負的人設立住了也是得有點脾氣,原本溫軟委屈的一雙眼終於抬起,蹙眉直視瓊玉,說話聲音還是低低的,帶幾分難過:“姐姐何必這樣說呢?”

明猙沒想到麵糰子還會給自己撐腰,雖然作用不大,但脆弱又堅強的小姑娘總是招人心疼,不理會還想說什麼的瓊玉,拿刀背隔開面前擋著的幾個瘦巴太監,直接闢開條路,帶宋莘莘離開原地。

果然不出明猙意料,不到半個時辰,宋莘莘剛被春分她們哄好再掛上笑,令明帝口諭就來了,傳宓華公主見駕。

明猙翻個白眼兒擺手,打發了傳話太監退下,帶著宋莘莘溜達似的,迎著初上的月亮往貴妃宮裡走。

貴妃謝氏,母族父兄叔侄從前都是駐守邊關的大將,前些年戰事吃緊,死的七零八落,原本榮極一時的謝將軍府也沒了能頂事兒的男人,令明帝重愛將軍,敬其功勳,提了原本不過嬪位的謝氏為貴妃,封號瑞,瓊玉這個女兒也憑母貴,這些年在宮裡驕縱又張揚。

今兒令明帝也是閒暇想起許久沒去關照瑞貴妃,屈尊去用了個晚膳,聽了瓊玉抱怨的滿耳朵宋莘莘和明猙,立刻就意識到有樂子可瞧,當下沉著臉吩咐太監傳人。

瑞貴妃並算不上多美豔動人,五官比宮裡其他妃嬪多分凌厲,卻實打實是朵貼心的解語花,這會兒正柔聲哄著瓊玉:“宓華和瓊玉一樣,也是你父皇喜愛的女兒,何必與她爭執呢。”

一樣?令明帝盤腿坐榻上聽著母女倆隱晦貶低著宓華的絮叨,莫名想到那小丫頭一臉跟他這個爹不熟的模樣,喝口茶掩下到嘴邊的笑,就見候門外太監來報說宓華公主求見。

“傳。”

聽到自己告狀的當事人來了,瓊玉下意識坐正,擺好公主姿態,看得瑞貴妃一臉莫名,下意識也整理了下衣裳。

溫暖亮堂的屋子,坐著三個衣衫華貴的人,宋莘莘和明猙一起進門,襯得像兩個貧民。

瓊玉氣巴巴瞪著宋莘莘,瑞貴妃倒滿臉都是不在意,只在他們見了禮後吩咐下人端來兩個小圓凳。

明猙抱拳退開並不領情,側身站在門口,而宋莘莘一進來就看到了令明帝滿眼看樂子的意思,稍一思索,索性不理會他,柔柔一低頭:“父皇,貴妃娘娘,宓華知錯。”

都打著小九九的幾個人被她突如其來的道歉弄茫然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宋莘莘委委屈屈的聲音打斷思路:“貴妃娘娘時刻惦念宓華,特意允許宓華和瓊玉姐姐一同參與及笄,宓華知恩,實在不該惹姐姐不快,宓華知錯,請娘娘責罰。”

貴妃:……

瓊玉聽著還覺得沒什麼毛病,挺直腰板就要說話,被瑞貴妃一下掐在軟肉上強行閉了嘴。

自家女兒什麼性子瑞貴妃還是知道的,多半是她自己找事兒沒得到好結果,還能真當著皇上的面罰人不成?何況及笄這件事兒,陛下一但細想,那絕對是自己這個貴妃理虧,無奈,也只能抬手喚人:“宓華,好姑娘,瓊玉本就讓縱壞了性子,難為你事事肯讓著她,哪裡有錯呢。”

“多謝娘娘體恤。”宋莘莘沒再推諉直接應了她的話,坐實了瓊玉性格不好愛找事兒這個事實,然後向身後的明猙招招手:“阿猙,今天也的確有些冒犯姐姐的隨從們了。”

明猙一根筋不知道宋莘莘是想做什麼,只順著上前,動作僵硬給坐在貴妃旁邊的瓊玉彎腰抱了個拳,卻聽宋莘莘緊接著說:“姐姐的下人自然也是金尊玉貴的,阿猙這些日子是我的侍衛,對姐姐的下人多有冒犯,我代他向姐姐道歉。”

說罷,直接提了裙襬跪在瓊玉腳邊,依舊是溫溫軟軟的聲音,卻聽得瓊玉和貴妃都起了滿身冷汗。

“姐姐可願原諒宓華?”

明猙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突然跪下去的宋莘莘,扭頭再看一眼令明帝已經有些黑了的臉,突然悟了,也跟著一起跪下,跪的卻是令明帝。

“陛下,屬下知錯,殿下自幼困居冷宮,不通人情世故,不曾按您吩咐護好宓華殿下,屬下該死。”

完了,完了啊……

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侍衛竟然是陛下的人?

令明帝本身因為宋莘莘那兩句話正在氣瓊玉的下人架子比公主都高,這會兒卻也驚訝於明猙的變化。

明猙本身是前朝餘孽造反時候波及到一家武將的獨生子,滿族被連累殉國,只留下了這麼個當年尚在襁褓的獨苗,令明帝憐他年幼早失族親,便叫人將他養在了收容院,不想這孩子天賦異稟,文墨半通不通,卻實在是練武的好苗子,索性送去暗衛營培養。

他的身世令明帝也從未隱瞞過,被問起,就直說,這些年這孩子始終不愛說話,閒暇時候除了練功就是養些東西,這是令明帝頭一回見他腦子轉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