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猙的手,掌心爬滿硬繭,虎口裂紋橫生,就連手背上也有看似可怖的疤痕印記,延伸進他緊緊束住小臂的護腕裡。

但這雙手,五指偏偏修長,骨節分明,並不厚,只是寬大,反而和尋常武夫相比有些單薄。

宋莘莘將他和自己的手放在一起,好像小孩子和一頭野獸。

聽她詢問,明猙也不猶豫,直接單手拆了左邊護腕暗釦解下遞給宋莘莘,連帶著手裡順便捏開了最後一個核桃。

接過護腕,宋莘莘才第一次認真研究這個被自己當過坐墊的東西,外層是金絲的薄甲,幾個暗槽都帶短又窄的刀刃,內側則是柔軟的小牛皮,大概是戴的時間比較久沒有換了,有些小絨毛已經結成了軟刺,摸上去疙疙瘩瘩,透著一股非常淺的腥味。

她本身是準備聞一下的,卻被滿手果仁的明猙用手背制止:“有血,不乾淨。”

“哦。”

口中應著,宋莘莘卻趁明猙不注意,撩起寬鬆袖口,偷偷摸摸把護腕扣在了自己細瘦白淨的手腕上,直接就掉了下去。

“好大,你的手好粗啊,阿猙。”

明猙“嗯”一聲,把一捧果仁放進宋莘莘已經吃完的小碟:“總要練功。”

“練功就會變成這樣嗎?”強行把護腕鬆鬆垮垮戴在自己手上,繞了兩圈才不再會掉下,宋莘莘嘚嘚瑟瑟伸手給明猙看:“我就不會,是你只顧練外功才這樣的。”

宋莘莘聲音小,春分和祁如伴著曲聲都聽不清:“外功練骨,內功練氣,以氣養骨,才是真的內外兼備。”

雖然在看到她摘花御葉時就大致猜到宋莘莘不是什麼真正的嬌弱公主,可明猙也著實沒想到這番正經話能出自她口,看她的眼神也從平靜,到如今多了幾分疑惑,卻實在饞功夫,同樣壓低了聲兒:“怎樣練內功?”

他雖然聽過練氣一說,但實打實沒接觸過,這麼多年也沒遇到過真的練氣能強過練外功的高手,至於詢問宋莘莘,純粹是附和她罷了,並未指望她真的能說出什麼來。

程馳說,帶孩子就是這樣的,要配合她。

宋莘莘捏了粒果仁扔嘴裡,還稍微想了想該怎麼說。

畢竟,煉氣,對她來說就和吃飯一樣,很難具體解釋出來,從前煉氣也不過是最基礎的入門層面罷了。

皺著眉思考半天,宋莘莘還是覺得這東西很難口頭表述,索性直接抓住了明猙還沾著乾果渣的手,也不顧其他人怎麼想,掰開他半蜷的五指和自己的手調整成掌心相貼的姿勢,調動自己過來以後只剩層基礎的真氣:

“沒法兒解釋,你感受一下。”

宋莘莘的掌心是溫涼的,明猙有點僵硬,想收回手,卻突然變了神色。

她的掌心從指尖開始,泛起一股和煦的溫熱,沿著指節到掌心,透過皮肉,緩緩傳遞到他的掌心,再蔓延到五指。

“喏,這就是氣。”

從未接觸過的東西讓明猙有些愣神,很快他調整好心態,也顧不上冒犯,細細感受起那絲絲縷縷的熱流,傳遞到指尖有隱約的刺痛,手掌之下連線腕部的地方,更是脹痛。

他的疑惑宋莘莘清楚,既然想要用這個人,首先就要讓他達到能被使用的層面,只會蠻力和技巧是不行的。

“脈絡不通,我傳給你的氣只能在你的手掌之內流轉,下面的經脈被堵著,過不去的。”

收回手,宋莘莘歪頭看他:“試試?”

掌心依舊殘留的滾燙明猙清楚不是自己的錯覺,澎湃的熱匯聚又蔓延,卻只在這一隻手的侷限內流轉,試?

根據宋莘莘漫不經心的視線的指引,他指尖貼上一粒厚實帶殼的杏仁,一縷氣小心翼翼放出,杏仁表面只是瞬間,裂紋橫生。

“沒騙你吧。”

她的眼睛不似祁如他們生的魅,卻小鹿似的乾淨又明亮,那嘚瑟的小表情,就好像並不是剛教了明猙什麼,只是在炫耀自己無人知曉的小本事。

“多謝。”

明猙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話,宋莘莘也並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麼話來討人歡心,若真有那麼一天,只能說他學壞了。

現在這樣就很好。

從青樓出來,宋莘莘注意到了春分和祁如看著她和明猙時奇怪的表情,但沒當回事,一點兒不在乎,揹著手迎著風,棄了馬車,一蹦一跳走在開始熱鬧起來的集市上。

味道不太好聞,有賣活物牲畜的,也夾著青菜根系的泥土腥,肉包子素餅子味混在一起,道邊捧筐賣簪花的老太太佝僂腰身,牽著光屁股的小孫子。

“小姐,要絹花麼?”

宋莘莘看她眉眼皺紋密佈,乾瘦一雙手捧著藤編的小筐,裡頭放著許多對她來說算不上好看的布絹花,細細挑揀了半天,終於找到一朵鵝黃的蝴蝶花來,別進發間,偏頭問春分:“好看嗎?”

春分眼光也是很高的,卻細細看宋莘莘和她金玉髮飾間那朵鵝黃的小花,笑說:“好看,小姐。”

兩文錢,他們幾個人硬是湊不出來,無法,春分只能給了老人家一枚碎銀子,然後在老人千恩萬謝時離開,轉個頭的功夫,宋莘莘已經跑到后街人群擁擠的巷子口去墊著腳湊熱鬧了。

嚯,賣身救父。

宋莘莘能感知到躺在地上那個乾瘦老頭還剩著最後一口氣,跪在前面拼命磕頭的是個姑娘,泛黃的布衣,白巾裹發,身前一張破布,用血紅顏色寫著父親的病情。

二十兩對京城這些富貴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大錢,光宋莘莘聽到的,就已經有很多人在說想把姑娘買回去試試味道了,猥瑣得不行,扭頭去看,果不其然是滿臉油膩雙眼渾濁的大肚子老爺。

憑藉嬌小的身形擠到人前,宋莘莘根本不擔心自己,抱著裙子蹲在那姑娘面前,掀開遮著老人面龐的粗布,看了他幾乎青紫的臉,擰著眉摸到滾燙的額頭。

“春分,帶他們去醫館。”

春分沒能沒能第一時間擠進來,卻也始終緊盯著宋莘莘以防她出意外,聽到吩咐沒有多想,直接應聲,禮貌又迅速撥開身前的一群人,和祁如一起攙起那位老人,招呼了姑娘跟上,就往最近的醫館去了。

宋莘莘沒有和他們一起,而是看了一眼人群之外的明猙,聽著周圍幾個男人猥瑣的騷擾聲,嬌滴滴的一張小臉冷下,意外的有幾分凌冽氣度,瞥了叫嚷最兇笑嘻嘻的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