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一支運鹽船隊從長江西來,經漢水口來到武昌城外碼頭。由於事先已經打過招呼,此時偌大的碼頭停止作業,空蕩蕩的碼頭迎接著這一支從揚州歸來滿載而歸的鹽船。

楚王府左長史沈元禎是成化八年的進士,從踏入仕途那一刻便像是終止了般,卻是一直呆在這座王府中。

今年已經將近五旬的他,對前途早已經失去了希望,正帶領著王府的屬官和太監注視著正在靠岸的鹽船。

這一批鹽是楚王府的生活保障,更是一船船閃著光芒的黃金。王府食鹽最初出現在太祖前期,只是太祖朱元璋很快意識到為諸王歲供鹽有損鹽政,故而後期廢止

“例不給鹽”。宣德年間,韓王奏討食鹽,戶部訓擬

“祖訓無給鹽之例,果王國不產鹽,且聽遣人於他處市易”,戶部的意見被宣宗採納。

到了正統年間,周王奏請支鹽於附近水路鹽場,此次終於得到英宗的允許。

正是開了這個口子,藩王出現大量奏討食鹽的現象。到了成化十六年,各王府食鹽成為了常例,每年給本色食鹽三百引,一些人數多的王府趁機討要一千引。

像英宗為感念襄王在景泰年間為己說情之恩,應襄王所請,賜予其每年三百引,而後又增至一千引。

楚王一脈是朱元璋第六子朱楨之後,雖然跟大宗血脈離得越來越遠,但經過這麼多代人的繁衍,人口已經是藩宗數一數二的存在,故而成功討要了一千引。

足足一千引,每引四百斤,那麼便是四十萬斤鹽,這麼多鹽根本不是一個小小楚王室能夠消化掉的。

其實兩代楚王自然知道這一點,但鹽畢竟是賞賜而來的,這不要白不要。

另外,現在的鹽可謂是堪比白銀的硬通貨,有鹽壓根不愁換不到銀兩。

十艘鹽船陸續靠近碼頭,隨著一聲令下,工人趁著天氣尚好,急忙將船上的鹽卸到碼頭旁邊的糧倉中。

正當這邊揮汗如雨正在卸鹽的時候,整個武昌城像是炸鍋了般。

“王越那個老匹夫不是去揚州了嗎?”

“他在武昌城做什麼?這不是瞎胡鬧嗎?”

“到……到碼頭了?這……這是真不給人活路啊!”……所有人原本都以為欽差王越已經急匆匆趕往揚州整頓鹽政,結果得知王越的欽差儀仗隊突然出現在武昌城朝著碼頭而去,這無亞於一個驚雷突然炸響。

最先得到訊息的左布政使李清正跟從詩仙樓買回來的小妾切磋,結果得知王越出現並朝碼頭而去的訊息,嚇得整個人都萎了。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其他衙門,在得知王越玩了這麼一手後,大家都是又氣又怒,卻是恨不得生吃啖了王越。

這個官場原本是太平無事,結果新君繼續寵信太監則罷,而今還放出了王越這麼一頭瘋狗,搞得他們湖廣官場又是風雨欲來。

看書喇湖廣巡按姜洪和湖廣按察使楊繼宗得知訊息後,卻不論他們此刻是多恨王越,於情於理都要前去面見欽差。

搖曳帆在空,清流順歸風。詩因鼓吹髮,酒為劍歌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

行雲且莫去,留醉楚王宮。……武昌城地位最崇高的並不是巡撫或左布政使,而是世居於此的楚王,朱元璋的老六兒子朱楨一脈。

現今的第五代楚王朱均鈋是一個十分幸運的楚王,甚至可以說是天選楚王。

天順六年,第四代楚王朱季埱去世,朱季埱身後只留下一個八個月大的庶子。

英宗經過慎重考慮,決定讓朱季埱的弟弟東安王朱季塛主持楚王喪禮,並要求其用心育護侄子,等侄子成年之後再襲封王爵。

然而天意弄人,東安王朱季塛沒多久便去世,而同年那位準楚王亦去世。

第二代楚莊王朱孟烷共四子,長子楚憲王朱季堄、次子楚康王朱季埱、第三子東安恭定王朱季塛、第四子大冶悼僖王朱季堧。

按正常的

“兄終弟及”,只是第四子大冶王朱季堧已經去世且無後,故楚王只能是從東安王朱季塛一脈中挑選。

由於東安王朱季塛沒有嫡子,故而庶長子朱均鈋自然為楚王,但當時亦面臨如何定東安王朱季塛的地位問題。

成化元年四月,朝廷終於是拿出了一套方案,由東安恭定王庶長子朱均鈋進封楚王,庶次子朱均鈽襲封東安王。

這便是大明王朝的首次小宗繼大宗的特殊情況,只是朝廷並沒有逼朱均鈋認朱季堄或朱季埱做爹,同樣沒有冊封東安王朱季塛為楚王,算是比較妥善地解決了楚王繼承人的問題。

楚王宮的規模是太祖年間所建,規模自然是遠超如今的定製,這裡的王宮顯得富麗堂皇。

朱均鈋一直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大伯無後,二伯無後,四叔又早早死了,而老爹又沒有嫡子,結果楚王位便這般離奇地砸在自己的腦門上。

自成化元年開始,年紀輕輕的他便已經是高高在上的楚王。朱均鈋跟著諸多親王一般,每日都在王宮中飲酒行樂,正在欣賞著殿中的歌舞表演,只是想到即便籌足銀兩買得那位荊楚第一美人,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如今他已經不圖謀這個大明江山,現在他能繼承楚王位做個快活的王爺,還能得到荊楚第一美人,倒亦是不枉此生。

跟自己的叔伯不同,他朱均鈋要打造一個大大的後宮,絕對不能讓自己這一脈絕嗣,從而將這頂好的楚王位讓給他人。

“王爺,不好了,不好了!”正是這時,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道。

朱均鈋看到殿中的歌舞表演被攪亂,臉色頓時不快地道:“李安,你這麼慌慌張張做甚,天難道還能崩下來不成?”

“王爺,欽差大人到碼頭查鹽了!”李安心知事情萬分緊急,當即便哭喪著臉彙報道。

朱均鈋顯得困惑地道:“欽差?哪來的欽差?”

“王越,王砍頭來了!”李安看到朱均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當即便焦急地大聲道。

正當整個武昌城雞飛狗跳的時候,王越的欽差儀仗隊已經來到了碼頭中,來到了這個正忙得熱火朝天的碼頭上。

足足十船鹽同時作業,而今幾乎都已經卸了下來,由於擔心會被雨淋到故而暫存在旁邊的糧倉中。

看到欽差出現,正在忙碌的工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顯得恭恭敬敬地跪迎這位而今能讓三歲小孩不敢哭啼的欽差王砍頭。

完了!楚王左長史沈元禎等官員看到王越出現,當即知道已是大禍臨頭。

只是這個事情已經無法阻止,別說他們只是小小的王府官,哪怕湖廣巡撫在這裡亦是無法阻止得了王越。

“下官恭迎欽差大人!”楚王左長史沈元禎雖然知道對方是來者不善,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跪迎道。

王越從轎中下來,直接指著那邊堆積如山的糧倉命令道:“來人,清點一下,這裡怕是不止三百引鹽!”楚王左長史沈元禎正想要阻攔,但看到王越投來的嚴厲目光,當即便將吐到嘴邊的話給生生嚥了回去。

正是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門方向而來。周圍的人見到為首的竟然是楚王,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訝然,這無端出城可是要被朝廷問責的。

即便出城祭祖,那亦是要向朝廷提前打報告。朱均鈋此時已經顧不得這麼多,帶自己的親王衛隊趕來制止道:“此乃陛下給本王的王府鹽,你敢碰一下試試,你是不想活了嗎?”

“楚王殿下,若這是朝廷常例給鹽,你何須如此緊張呢?只是你今年分四次取鹽,這年底最後一次僅剩二百引,但這裡可遠遠不止二百引吧?”王越亦是沒有想到楚王敢親自前來,當即便皮笑肉不笑地質問道。

朱均鈋自知理虧,便是寒著臉道:“誰敢動本王的鹽,通通給本王直接拿下,出了什麼事本王自會一力承擔!”

“楚王,你承擔得起嗎?我乃陛下授旨欽差,今負責整頓鹽政,所有不法鹽事皆知查實!”王越沒想到楚王如此跋扈,當即便強調自己的身份道。

“楚王請三思!”左長史沈元禎知道事情已經暴露,亦是站出來勸阻道。

朱均鈋一直覺得自己是真命天子,壓根不將這個名動天下的王越放在手裡,便是大手一揮道:“此人慾奪本王的鹽,給本王拿下,本王自會向陛下解釋!”

“請尚方寶劍!誰敢阻止本欽差奉旨查巡,定斬不赦!”王越看到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當即便對孫子王煜吩咐道。

噗!正是這時,一支冷箭從遠處射過來,徑直飛向了王越的心臟之處。

這……剛剛聞訊而來的湖廣佈政使李清、湖廣按察使楊繼宗和湖廣巡按姜洪從轎子下來,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頓時是徹底給呆住了。

楚王射殺欽差,這不是要謀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