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大年初一,這注定是喜氣洋洋的一天。大朝會原本就十分熱鬧,而弘治元年的大朝會顯得意義非凡,終究是弘治登基的首次元旦大朝會。

乾清宮的太監和宮女昨晚得到朱佑樘的

“年終獎”,而且每人還得到一套新衣服,故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其實太監和宮女所要的並不多,而今朱佑樘如此厚待於她們,她們自然要更加全心全意地伺候著他們的主子。

朱佑樘今天同樣換上一套嶄新的龍袍,按著時辰乘坐龍輦駕臨奉天殿,在寶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這場朝會主要由兩部分構成:前半部分由百官向皇帝祝頌、呈獻禮物,稱之為朝賀儀。

後半部分是皇帝賜宴,稱之為大宴儀。在朝賀儀階段,萬安等官員紛紛呈上自己的賀表,而萬安送上祥瑞:兩隻赤兔。

這個事情自然談不上驚喜,送赤兔是私底下奏報後才會送上來,而朱佑樘這邊亦同樣敲定相應的回贈朱佑樘對於做皇帝這件事情是越來越得心應手,毅然是一個能拿捏住分寸的老闆。

徐溥等官員看著眼前遊刃有餘的年輕帝王,發現年紀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有哪個年輕的帝王才登基半年不到,便已經徹底掌握了朝局,更是將京軍十二營牢牢地掌握在手裡。

若他們還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這位十八歲的新帝,輕視這位堅持斬殺慶雲侯的帝王,只能說確實是蠢到無法救藥了。

在這場大朝會上,除了文官和武勳外,外國使臣亦是可以參加,而剛好赴京的朝鮮使臣兵曹參判李寔前來參加這一場弘治元年大朝會。

跟大明的六部相似,朝鮮設定六曹,曹中設判書一人、參判一人、參議一人。

李寔對華夏的文化十分的嚮往,而今亦是得知新君主政後的種種所作所為後,眼睛中帶著幾分忌憚地審視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大明皇帝。

朱佑樘雖然對出現的朝鮮使臣微感意外,但並沒有過於放在心上,便是淡淡地宣佈道:“賜宴!”咦?

在場的文武百官看到朝賀儀

“結束”,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而後則是紛紛扭頭望向護禮派領軍人徐溥。

徐溥自然知道這些目光的意思,但默默地閉上眼睛,卻是不打算站出來。

按著正常的流程,在這場朝賀儀中,新皇帝會冊封皇后,甚至還同時冊封太子,但現在卻被朱佑樘直接跳了過去。

這種大事自然不可能忘記,哪怕朱佑樘忘記亦會有人不斷提醒,唯一的解釋是弘治帝並不打算冊封太子妃張玉嬌為皇后。

其實朱佑樘這麼做,算是早已經有了徵兆,甚至很多官員已經提前知悉。

且不說朱佑樘登基後便沒有再寵幸張玉嬌,而冊封皇后事先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只是弘治帝既沒有同意禮部的奏請,亦沒有下令準備冊封,那麼自然是不會在今日冊封太子妃為皇后了。

這……在場的官員面面相覷,只是發現不僅徐溥沒有站出來,竟然滿朝大臣都沒有一個官員站出來替太子妃請封。

“臣等叩謝隆恩!”以萬安為首的門黨彷彿一切都是天經地義般,當即進行謝禮道。

或許有人覺得朱佑樘做法不合禮儀,但滿朝的官員都不願意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將寶押在一個註定會失寵太子妃身上。

張家最強的後盾徐溥都已經失寵,挑選張玉嬌為太子妃的太皇太后跟皇帝已經是貌合神離,至於太子妃張玉嬌並沒有值得誇耀的點。

位於上層的官員不敢步李敏後塵,而中下層官員在往年或許會投機一把,但今年卻剛好是京察大年。

大明朝廷對官員每三年會考核一次,對地方官員的考核稱為外察,而對京城四品以下官員的考核稱為京察。

現在的吏部尚書李裕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帝黨,若是誰現在跳出來,那麼他們必定在接下來的京察中被

“淘汰”。寒窗十年苦,而今正是升官發財的最好黃金期,誰又願意將自己辛苦付出最終押在一個明知已經失寵的太子妃身上呢?

正是如此,在弘治元年的大朝會上,太子妃張玉嬌並沒能如願以償般被冊封為皇后,而百官對此選擇了沉默。

明朝元旦的宴會由禮部負責總體籌劃,由光祿寺負責具體事務的執行。

按照官職的大小,宴桌分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上桌的菜品為: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燒炸五般、鳳雞、雙棒子骨、大銀錠大油餅、按酒五般、菜四色、湯三品、簇二大饅頭。

馬牛羊胙肉飯、酒五鍾。到了大宴儀環節,相應的禮儀其實一點都不少。

按照明朝禮制,大宴要行酒九次,期間還要有音樂和舞蹈。比如飲第一爵酒時,要演奏《炎精開運之曲》、《上萬壽之曲》,同時還要有平定天下之舞。

無論是行酒,還是舉箸,都必須由皇帝開頭。朱佑樘其實並不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禮儀,但誰讓他是禮儀的最大受益者呢?

參加宴會的官員自然不是衝著吃食而來,特別越是高位的官員越要八面玲瓏,故而大臣在接受皇帝賜宴後,寫詩道:“調鼎十年空伴食,君恩一飯報猶難”。

鴻臚寺寺卿張巒坐在上桌前,只是面對滿桌的佳餚卻沒有一點胃口,顯得目光幽怨地望向不遠處的徐溥。

徐溥在年長一歲後,發現自己對自己的美妾都已經力不從心,而剛剛更是索情懶得跳出去打擂臺了。

以前或許扶持一個皇后很重要,但現在自己連內閣都進不去,哪怕扶持一個皇后又有什麼用處呢?

只是突然間,正在失意的兩人注意上面有了動靜,當看清走向朱佑樘的來人後,頓時心當即懸到了嗓門眼。

正當紫禁城其樂融融的時候,遠在幾千裡外的揚州府某碼頭寒風肆虐,上百名衣著單薄的碼頭工人正在裝卸貨物。

在這個時代生存不易,不要說有吃人的鄉紳和貪官汙吏在地方為非作歹,時常還有種種不可預測的天災。

由於山東的災情,一幫山東流民來到了這裡賣苦力。即便今天是大年初一,但他們仍舊只有努力幹活才有飯吃,而今正在搬弄不知從何處過來的木材。

年初一的風透著寒意,此時風不斷從河中吹過來,凍得這裡正在搬運木材的工人手和腳都已經通紅。

兩個年輕人正在扛著木材,一個結實的年輕人幹活像是一頭牛,但另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卻是叫苦連天。

只是這個叫苦的英俊年輕人韌性倒很強,雖然嘴裡不斷地喊苦喊累,但還是賣力地搬運剛從船上卸下來的木材。

“聽說了嗎?”

“啥事?”

“那位欽差大人的屍體撈著了!”

“哪個欽差大人?怎麼聽不懂你說啥?”……碼頭旁邊有人在背風處燒起一個火堆,一些正在歇息的工人聚在那裡聊聊天,同時趁機喝點熱水解渴。

一個穿著破棉衣的老頭湊到這裡,其他工人都認得此人,旁邊一個有點年紀的壯漢狗哥吆喝著給胡爺讓個位置。

胡爺一副大爺作派,顯得有幾分傲慢的模樣,撿起旁邊的柴火往裡面添了一塊,而後拿出帶來的饅頭放在火堆邊上烤。

眾人見狀,不由得暗暗嚥了嚥唾沫。

“還有哪個欽差大人,自然是在湖廣斬了一幫貪官的王砍頭!”

“我可聽說王越是一個好官,怎麼就給淹死了呢?”

“呵呵……正是好官才會淹死,若是貪官人家早送錢解決了!”……狗哥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而今揚州這邊最大的事情自然是那個落水不知所蹤的欽差王越,但剛剛的最新訊息是王越的屍體被撈了出來。

“朝廷那邊怎麼這麼久都沒有動靜?”

“陛下當時就讓漕運總督府沿河尋找王越,聽說還會派欽差下來查!”

“什麼人下來都沒有用,貪官下來被銀子餵飽,清官下來怕又是一刀!”……圍在火堆旁邊的幾個人似乎早已經看穿了這個時代,想到那些置宅養美妾的揚州貪官汙吏,不由得心灰意冷地道。

一直侃侃而談的狗哥輕嘆一聲,顯得滿腹委屈地道:“老子老老實實曬鹽過日子,結果上面有灶長,社上面還有總催,鹽場還有大使和副使,這幫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搞得現在一把年紀要賣體力才能換得喇

“狗爺,不是說總催放火燒你房子燒死你老孃,你才跑出來上告的嗎?怎麼現在不告了?”旁邊一個青年男子喝著熱水,便是好奇地詢問道。

狗哥聽到這話,又是氣得咬牙切齒地道:“我倒是想上告,但這幫蛀蟲跟官府早已經沆瀣一氣,我能告得贏嗎?”在場的人聽到這話,不由得又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這揚州的官場早已經成團了。

“來,大家都分一分!”胡爺將幾個饅頭已經烤熱,便慷慨地道。在場的人早已經聞到了饅頭的香味,自然不客氣地分了起來,剛好一人一半,而狗哥很地道地將較多一半遞迴給胡爺。

胡爺接過饅頭亦是吃了起來,對眼前這個憨厚的中年男子道:“老夫懂得一點相術,你若是下月到揚州上告,定然能夠找到一個替你主持公道的人!”

“若是真如此,我請你吃狗肉!”狗哥的眼睛一亮,當即便是表態地道。

胡爺古怪地打量眼前的狗哥,但很是十分爽快地點頭道:“好,那說一言為定民!”正是這時,兩個年輕人來到火堆旁,其中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充當幽怨地望著胡爺。

“胡爺,您養了兩個能幹的乖孫,我先去忙了!”狗哥顯得不好意思地將剩下的饅頭放進嘴裡,而後便匆匆離開這裡。

其他吃饅頭的工人看到兩個年輕人出現,加上已經喝了熱水解了渴,便是紛紛告辭離開了這個火堆。

只是離開的工人望向胡爺的眼神十分複雜,雖然喜歡胡爺的慷慨,但這老貨每天都在壓榨兩個能幹的孫子打腫臉充胖子。

“竹籤呢?”胡爺將手一攤,卻是向兩個孫子直接索要道。英俊年輕人將竹籤全都拍過去,而後便準備燒水喝。

“今天怎麼又這麼少?”胡爺看著手中的竹籤,顯得有所不滿地道。英俊的年輕人勺起水,便是憤憤地道:“要不明天你試試?”

“風向眼中吹出淚,霜於髯上凍成冰。記得去年經此地,鐵衣流汗苦炎蒸。你是沒有到過邊地,你這點苦算得了什麼?”胡爺數著手裡的竹籤,便是文縐縐地說教道。

“王大……爺爺,胡煜真沒有偷懶,只是還不習慣而已!”胡軍將手裡的竹籤全都交給胡爺,卻是幫著說話道。

“你今天收穫不錯,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換銀錢回來!”胡爺看到胡軍的竹籤,當即直起腰子道。

在上次的遇襲中,對方竟然出動了幾百號人,這讓他意識到揚州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甚至比想象中要危險萬分。

面對這種惡劣的情況,他當時選擇將計就計。由錦衣百戶陸松上報自己救水失蹤,而自己則偽裝成為山東流民進入揚州地界,卻是要好好地摸這個底。

負責碼頭搬運的頭目姓李,由於瞎了一隻眼睛故而外號獨眼李,但在這幫苦力眼前自然便是李爺了。

“不錯,你兩個孫子幹活確實利索!”獨眼李清算完竹籤,當即便結算銀錢道。

王越在接過錢銀的時候,又塞回去好幾枚銅錢道:“李爺,以後有什麼好活還請多關照!”

“現在年關很多人都回去了,今晚確實是有一個好活,但嘴巴必須要嚴實,你要不要讓你的兩個孫子來試試?”獨眼李的心裡微微一動,當即便是詢問道。

王越知道自己一直要尋找的私鹽鹽廠有了眉目,當即便暗喜地道:“老夫亦可以來!”

“你還是算了!不說人家要不要,你這身子骨還是留著多活幾年吧!”獨眼李鄙夷地打量眼前的王越,當即便嫌棄地道。

王越知道事情追查私鹽鹽場的事情還真的只能靠自己孫子,當即痛快地點頭道:“行,那我讓胡煜和胡軍兩個孫兒今晚準時過來聽您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