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之國,日月過之而薄蝕,失之所攻,國家壞亡,必有喪禍。這種後世一種很正常的天象,但落在這個時代便是帝王失德失政的徵兆,矛頭直指位居帝位的朱佑樘及其施政方針。

欽天監此次事後沒有失算出來,可謂是重大失職。現在看到這個天象,欽天監監副陳昇直接被嚇尿了,而後急忙組織人手進來觀測和繪圖。

嗚嗚……文武百官紛紛聚於禮部衙門的大院及門外,而今看到天狗食日的天象,亦是嚇得一幫老臣哇哇大哭起來,甚至比朱見深駕崩時哭得還慘。

雖然沒有欽天監的提前預警,但大明王朝早已經制定救日食禮,所以禮部官員已經在儀門結綵,正堂設香案於露臺上,設金鼓於儀門內兩傍,另備爆竹等物。

只侍日食超過三分,由執掌禮部的禮部左侍郎徐瓊率領百官一起行救駕之禮。

這裡還有一個講究:日食不足三分,則免救護。若是無需救護,那自然是帝王微瑕,這件事可以有驚無險地度過。

但世上都是如此,你越害怕什麼,那麼就會出現什麼。

“完了!”眼看日食就要超過三分之時,戶部尚書李嗣心存的那點僥倖蕩然無存,卻是知道清流恐怕要以此為契機進行攻擊了。

“準備妥當了沒有?咱們準備行救護之禮!”戶部右侍郎劉健雖然不明白欽天監為何出現如此重大的失誤,但看到日食已經眼看達到三分,便再度進行確認道。

按說,現在禮部有工作應該由禮部左侍郎主持,但劉健自認是帝師又是清流的中堅,卻是壓根不將從南京回來的徐瓊放在眼裡。

“劉部堂,已經準備妥當……咦?”負責籌備救護之禮的禮部官員當即回應,只是在再度抬頭望向天空確認的時候,臉上突然出現意外之色。

不僅僅是這位禮部官員,在場的官員紛紛露出意外之色,卻是被天空吸引住了。

只見在那個日食天象中,卻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大團厚厚的烏雲,毅然將那個日食天象一下子便遮住了。

禮部左侍郎徐瓊看到烏雲遮日,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突然興奮地跳出來道:“日食不見,即同不食!”這……程敏政等清官聽到這個論調,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道。

“對,同不食!”張升知道有人是想要

“借日食言事,直指朝廷弊病”,故而當即站出來附和地道。刑部尚書杜銘等門黨紛紛反應過來,當即紛紛進行表示支援道:“不錯,日食不見,即同不食!”一時間,彷彿是雨過天晴般,大家看到一場災禍突然就離他們遠去。

“荒謬!且不說剛剛已經逾三分,陰雲所遮有限,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比之不食,天可欺歟?”徐溥的臉色一正,當即站出來進行訓斥道。

作為景泰五年的榜眼,清流派的領袖,兩屆會試的主考官,出任吏部左侍郎多年,而今站出來直接震懾住在場的所有人。

這……刑部尚書杜銘等門黨都迫於徐溥的聲望,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謝遷自然不敢跟自己的老師公然唱反調,此時不由得焦急地望向門口,只希望能夠壓過徐溥的兩位閣老趕到。

只是他的願望恐怕是落空了,此次日食並不在欽天監的奏報之列,所以朝廷壓根沒有相應的準備,而兩位閣老哪怕第一時間趕來亦是不可能來得及。

此時此刻,萬安早已經失去那日在奉天門廣場狂奔的英姿,這才剛剛走出左順門便宛如死狗般對劉吉道:“劉……劉閣老,你……你……毋須……理我,速……速去!”

“百官聽令,即刻隨本官行救護之禮!”禮部右侍郎劉健趁機跳出來,對著在場被震住的文武百官道。

這……工部尚書賈俊等人見狀,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何為天象,即天之異象!今日食已被烏雲所掩,不顯於天,便天無異象,何須行救護禮?”謝遷看到徐瓊等人被完全壓制,便硬著頭皮站出來反對道。

這……眾官員看到跳出來的人竟然是左庶子謝遷,不由得紛紛望向徐溥,誰能想到竟然還上演師徒相鬥的戲碼。

禮部左侍郎徐瓊的眼睛微亮,急忙進行附和道:“對,無須行救護禮!”

“蓋變不虛生,而日食為異食,於正月者為尤異,今驟見之,且已逾三分,焉有不救護之禮!”徐溥能夠成為清流領袖確實並非浪得虛名,當即便對自己徒弟的觀點進行反駁道。

“帝有危,臣救之,此乃為忠!今十萬火急時刻,本官代執禮部事,即行救護禮!”禮部右侍郎不等其他人反應,便已經來到香案前主持行禮道。

眾官員是大眼瞪小眼,發現兩方說得都不是全無道理。禮部左侍郎徐瓊卻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對跪在地上的劉健等清流指責道:“奸臣,奸臣,焉可行救護之禮!”這……禮科都給事中李孟晹等科道言官一直以為他們才是辯論的高手,但看到雙方你來我往的交鋒,發現都不比他們只強不弱。

由於以徐溥和劉健為代表的清流堅持行救護禮,而以禮部左侍郎徐瓊為代表的門黨反對行救護禮,這個救護禮出現官員行禮和官員觀禮兩派。

只是不管他們有沒有行救護之禮,但此次突然出起的日食,已然是要引發一場朝堂紛爭。

雖然第二天休朝,但奏疏宛如雪片般飛向了乾清宮。

“陛下怠政,上天示警,請復每日日朝!”

“陛下興武,上蒼日食,請止京衛武學!”

“陛下失德,日行見虧,請停養心殿工事!”……跟張升所料想的那般,以徐溥為首的清流逮住了這個機會,借日食言事,對朱佑樘推行的新政紛紛阻攔道。

很多人都認為皇帝可以一言九鼎,但其實逃不過諸多的束縛,特別文官集團借禮法將人綁得死死的。

現在日食出現,那麼他們便能公然將矛頭都指向朱佑樘,而朱佑樘自然是要承受著這種莫須有的攻擊。

即便是再好的新政,但終究會侵害到一部分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一旦讓他們逮到機會,自然是要瘋狂反撲了。

日食的出現,自然是他們反撲的最好良機,而朱佑樘想要興武更是罪大惡極。

乾清宮,檀香嫋嫋而起。身穿龍袍的朱佑樘坐在龍案前,正在看著一幅日食圖。

“陛下,臣此次失於推算,還請降罪!”欽天監監副陳昇跪在地上,主動承認錯誤地道。

明朝設欽天監,列為正五品衙門。由於欽天監監正李華於去年十二月在茂陵施工過程中犯錯被革職,而今暫由欽天監監副陳昇掌管欽天監。

這種需要很強專業性的官職,這位欽天監監副將毫無懸念地接下正五品欽天監監正的位置,但誰想到竟然出現很少見的工作失誤。

其實這種推算失誤並不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像天順四年閏十一月十六日的月食中,當時欽天監便失於推算。

由於月食時間是在黎明,禮部衙門的大門都沒有開啟,而很多官員剛剛起床的樣子,自然無法衝到禮部衙門行救護之禮。

朱佑樘拿著呈交上來的日食圖,便是不動聲色地詢問道:“陳監副,這便是昨日的日食繪圖嗎?”

“正是!”陳昇這才敢抬眼望向朱佑樘,顯得認真地點頭道。朱佑樘看到上面並沒有註明日食多少,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地面的中年胖子,便開口進行詢問道:“日食幾何?”

“陛下,經微臣的反覆計算,昨日……”陳昇的臉上浮起愁容,便要進行作答道。

朱佑樘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直接打斷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朕!”昨日他跑到外面目睹日食的全過程,更是得知禮部衙門所發生的那場紛爭,而欽天監衙門就坐落在禮部後面,這位欽天監監副怎麼都應該知曉那一場紛爭。

而今的測算終究依靠肉眼,雖然無法將六分說成三分,但無疑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可操作空間。

郭鏞站在朱佑樘身旁,而今看到弘治已經提醒得如此明顯,亦是將目光落向這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身上。

其實剛剛來到乾清門的時候,他便親自前去將他領進來,而且很隱晦地詢問他對昨日禮部衙門的紛爭怎麼看。

日食這個事情最好的結果是大事化小,若是有人偏要煽風點火的話,那麼可能是真要觸怒這位少年帝王。

“陛下,經微臣的反覆計算,昨日日食確實已達三分一!”陳昇稍作猶豫,便是給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答案道。

三分一?劉瑾正把守在門口處,在聽到這個有點噁心人的結果後,不由得憎恨地望向跪在地上的白淨中年男子。

若是四分、五分還好,你丟擲一個

“三分一”,這不是故意給所有人找不自在嗎?這……郭鏞本以為經過自己的提醒,而剛剛陛下還進行明確的暗示,這位欽天監監副怎麼都能領會陛下的意圖。

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死胖子竟然還是要唯恐天下不亂。呼!朱佑樘雖然從這位欽天監監副進來後的反應,便已經隱隱猜到他的答案,但看到他還是選擇站在清流那一邊,不由得輕吐了一口濁氣。

終究而言,自己這個皇帝上位時間還是太短,而文官集團早已經將觸角伸到了每個角落,而欽天監這種衙門早已經滲透。

朱佑樘看到由王相送來的一份陳昇受賄的密報,再看著這個滿臉正氣的欽天監監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的臣子光看面相,個個都是忠臣,但真要查卻個個都可殺。

“陛下,微臣一脈世代供職欽天監,祖上有訓:所有資料,不可差之毫釐。昨日日食確實是三分一,臣不敢作假一分一毫,當行救禮之禮!”陳昇隱隱感受到了皇威,但還是將早已經想好的託詞丟擲來道。

“來人,將此人拖出午門廷杖五十,關入大牢待刑部議罪!”朱佑樘聽著這些分外刺耳的話,卻是懶得浪費口舌地下令道。

劉瑾早有準備,當即便領人進來要將這個奸臣拖出來行刑。啊?陳昇的嘴巴微微一張,顯然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當即便驚慌地道:“陛下,臣只是失於推算,你不能如此對待微臣,這有失賢名啊!”

“若日食不足三分,你代理欽天監監正只是失職!只是如今三分一,你讓朕失於救護,你覺得你犯了什麼罪?”朱佑樘聽到這貨竟然叫屈,不由得怒其不爭地質問道。

按說,這個欽天監監副才是最希望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結果拿了一點錢財後,竟然給自己玩起直臣的戲碼。

即便自己下令砍掉這貨的腦袋,那亦是這人咎由自取,明明犯了錯還想左右逢源,當真以為朝堂爭鬥是過家家。

陳昇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終於意識到人家為什麼給這麼多銀兩了,顯得後知後覺地求饒道:“陛下,陛下饒命!”郭鏞將陳昇的變化看在眼裡,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當真是人蠢無藥可治。

但最可恨的是,而今日食的事情被這個蠢貨如此一搞,若是想要平息下來,卻是要陛下修德和修政了。

這修德其實就是擺擺姿態即可,但這修政……

“郭鏞,幫朕做一件事!”朱佑樘自然不可能撤回自己的軍政五策,眼睛當即閃過一抹狠厲之色道。

郭鏞知道自己跟了一個靠譜的君主,當即臉色一正地表態道:“奴婢聽命!”被拖到外面的陳昇越想越害怕,嘴裡喊出

“我改”之類的話。只是劉瑾知道事情已經張揚開來,現在再改已經晚了,便是將人繼續拖向午門。

“……那就他吧!既然發生這種事,總得有一個人來擔一擔,而且他本就是一個該死之人!”朱佑樘前面的話聲音較小,後面已經做出決定地道。

郭鏞知道這個事情確實得迅速見血才能平息輿論,當即便正色地表態道:“奴婢這便去操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