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想要真正朝武勳集團斬下這一刀,那亦需要一個由頭。

林國棟已經證實是指使趙七等人刺駕的主使,這無疑是一個最佳的突破口。

若能夠撬開林國棟的嘴,證實刺駕的幕後真兇是武勳,那麼這一刀將能斬殺一大片。

特別武勳間通婚早已經成為常態,像撫寧侯出事的話,那麼連同京城三公之一的英國公亦會遭殃。

朝陽冉冉升起,又迎來了新的一天。東廠大獄壓根沒有窗戶,甚至屋頂都是土石為主,這裡常年沒有陽光照進來,所以根本沒有晝夜之分。

在某間刑房中,這裡的火把熊熊燃燒,卻是照亮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而北邊的形具架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形具。

啪!啪!啪!一根沾著鹽水的皮鞭抽打在身穿白衣囚服的林國棟身上,鮮血已經將衣服染紅,但林國棟仍舊閉口不言。

林國棟確實算是一條硬漢,即便被抽打得遍體鱗傷,即便被抽打到數次昏死過去,仍舊堅持自己沒有受任何人指使。

“再打,雜家倒看他能嘴硬到什麼時候!”鄭國忠從來沒有遇到如此能撬開的嘴,亦是感到惱怒地道。

其實心裡十分的氣憤,但亦是暗暗感到一陣頭痛。儘管東廠大獄懲治囚犯的手段很多,而他亦將諸多手段用到林國棟身上,但奈何始終不肯供出幕後主使。

一旦無法撬開這張嘴,那麼他自然不能向陛下交差,而他這個廠督的位置便坐不穩。

啪!啪!啪!抽鞭的年輕太監已經感受到自己的手痠了,在將鞭梢放到鹽水浸泡後,趁機讓自己的手臂休息一下,然後又揮動鞭子繼續抽打拷問。

林國棟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遼東漢子,此刻正五花大綁地被綁在木樁上,只是皮鞭像是在抽打一具皮囊般。

自然不是他感覺不到疼痛,而是經過這種輪番折磨後,他的聲音早已經沙啞,整個人已經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到了這一刻,他很後悔自己為何低估了宋澄的辦案反應能力,致使自己現在淪為階下囚,而今似乎只有供出幕後之人這一條路。

“只要你供出幕後主使,你便可以在獄中好吃好住,而不需要在這裡繼續受這皮肉之苦!”鄭國忠抬手讓自己手下停下,當即提出誘惑性的條件道。

對一般人而言,這自然不算是好條件,但對此刻正在遭到非人折磨的林國棟而言,鄭國忠的價碼簡直是在描繪著童話世界。

火亮在四面都是牆壁的刑房中搖曳,時而發生細微的噼啪聲,林國棟的臉上多了兩道觸目驚心的鞭痕。

林國棟終於鬆動了,嘴巴微微動了一下。鄭國忠的眼睛微亮,當即便將耳朵湊過去。

只要這個人將背後的主使供出來,那麼他便圓滿地完成陛下交給東廠的任務,從而替陛下排憂解難。

林國棟的眼皮顯得很重的模樣,卻是輕輕地道:“再過來些!”鄭國忠抬頭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林國棟,便再靠近了一些,眼睛頓時微微亮起,對方果然向他供出一個關鍵的姓名。

只是在期待的目光中,他聽到的是一串名字:會昌侯孫銘、周太皇太后、英國公張懋、內閣首輔萬安……,心情頓時像是坐了過山車一般。

若說是某一位還有可能,但說會昌侯孫銘、周太皇太后、英國公張懋和內閣首輔萬安等人聯手刺駕,這擺明是拿自己開涮。

卻是還不等鄭國忠暴怒而起,只感到耳朵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致使他當即便叫出聲來。

“廠公!”

“廠公!”

“快,弄死這廝!”……幾名小太監看到林國棟咬住廠公的耳朵,當即便驚呼一聲,同時紛紛衝出去敲打林國棟的腦袋解救鄭國忠。

林國棟的腦袋被打出了鮮血,頓時又昏了過去。鄭國忠捂著流血的耳朵,看著已經昏迷的林國棟恨不得將此人打死,但卻是將這一口惡氣給嚥了下來。

雖然不明白林國棟要守護的人是誰,但面對如此酷刑仍舊不願意開口,而是想著刺激自己怕是一心求死。

鄭國忠知道殊重殊輕,便制止還想給自己出氣的手下道:“停!你若真將他打死了,咱們東廠如何向陛下交差?老子到時先將你腦袋擰下來!”行兇的小太監怏怏地停手,卻是知道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了。

一個太監上前檢查林國棟的情況,當即便詢問道:“廠公,他又暈過去了,要不要用水將他潑醒?”

“算了,若是再繼續弄下去真就遂了他的意,容雜家先想想該如何撬開他的嘴!”鄭國忠暗暗感到頭痛,顯得投鼠忌器地道。

這個案子事關重大,雖然無論如何都要撬開這張嘴,但從林國棟的反應來看,卻是不能一昧蠻幹將人直接弄死。

大明王朝是坐擁全世界人口最多且地域最廣的國家,兩京十三省每日的事情多如牛毛,審訊林國棟僅不過是諸多重要事情中的一件。

日起日落,大明朝廷仍舊正常運轉,而翰林院在今日迎來了一場比較大的人事調整。

朱佑樘並沒有逼迫徐溥辭職,但亦找了一個理由將徐溥的翰林學士一職撤了,改由翰林侍讀學士程敏政接任。

至於程敏政空出來的侍讀學士的空缺,按著早前的計劃改由左庶子謝遷出任,算是褒獎謝遷早前在日食上的站隊。

只是詞臣歷來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故而每當上面出現變動的時候,往往會慢慢傳導到下面的翰林官中。

儘管翰林官員主要是按資歷晉升,但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絕對,且資歷相仿便會存在競爭,而內閣的推薦權顯得十分的重要。

當天傍晚,萬府仍舊顯得很熱鬧的模樣。既然都已經摸清新君並不迷信所謂的清流,而今兢兢業業處理兩京十三省奏疏的老首輔得到依重,那麼他們自然是要重新回來抱大腿,特別今年是京察大年。

萬府的管家沒有理會那位排隊等候河南巡撫楊理,對著一個身穿八品官服的俊朗青年男子熱情地道:“呵呵……小楊大人,您來了,老爺在書房,我這便領你過去!”啊?

楊理看到一個身穿八品官服的青年男子繞到自己的前面,頓時是驚得目瞪口呆,一度懷疑這個世道亂了。

“楊巡撫不用驚訝,那人便是楊廷和!”一個禮部郎中站在楊理身後,便是直接指明那個青年男子的身份道。

楊理看著那個隨著管家遠去的背影仍舊不解,畢竟那個青年男子穿的僅是八品官服。

大明官場最重要的三大關係是師生、同年和同鄉,而正八品的翰林檢討楊廷和跟內閣首輔萬安正是同鄉關係。

按說,一個如此低微的翰林官入不得堂堂首輔的法眼,但楊廷和卻是四川近百年來政壇的一顆最耀眼的超級新星。

年僅十二歲便在四川鄉試中舉,接著在國子監讀書期間被國子監丞黃明善引為婿,而後以十九歲的年紀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至今已經在翰林院呆了九年。

且不說四川進士很少能進入翰林院,即便能夠進入翰林院亦是年紀一大把,哪裡能有楊廷和這種年紀優勢?

正是如此,楊廷和不僅早已經入了萬安的法眼,更是現在大明朝堂四川鄉黨所重點培養的鄉魁接班人。

此時楊廷和前來萬府,正是因為翰林院今日發生人事變動,而他的資歷已經達標,所以迎來喇身穿蟒袍的萬安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此時老臉明顯出現疲態,對前來的同鄉小輩道:“介夫,你此次還是不宜挪動!”這……萬弘璧微微一愣,顯得不解地扭頭望向自己爺爺。

雖然自己去年同樣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但自己年紀比楊廷和還要大上一歲,加上大明官場避諱血脈相承,所以自己並不是一個理想四川鄉魁繼承人。

此次難得遇上翰林院的人事變動,按說楊廷和無論如何都該向上挪一挪,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爺爺竟然會打壓楊廷和。

“一切聽從萬閣老的安排!”楊廷和的眼睛閃過一抹失望,但仍舊保持著謙謙君子的模樣,顯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萬安看到楊廷和如此回應,知道對方已經體會到自己的苦心,便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寒暄幾句便讓自己的孫子送客,今晚要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萬安和劉吉貌合神離早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兩家僅僅隔著一條衚衕。

劉吉得知萬安對楊廷和的安排後,顯得高深莫測地道:“介夫,你可知萬閣老為何如此安排嗎?”

“學生不知!”楊廷和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苦澀地搖頭道。其實他隱隱覺得事情出在萬安的孫子萬弘璧進入翰林院同樣前程遠大,另外自己跟劉吉的師生關係過密,但這兩件事情都不好直接挑明。

自己的岳父已經調到地方,而父親亦不過是地方官員,眼前的老師早已經讓自己聽從萬安的安排,所以受了委屈亦是隻能忍氣吞聲。

劉吉有意好好栽培這位年少得志的門生,便有意提點道:“介夫,你可知在皇帝去年繼位之時,為何一大半的媚黨都改抱徐溥的大腿嗎?哪怕為師作為次輔,那幫人都不屑一顧!”

“師相,學生認為是大家都猜測新君偏好正直官員,而徐溥在朝堂的名聲最好的緣故!”楊廷和在庶吉士的時候便已經感受到徐溥在詞臣中的召喚力,便老實地回答道。

劉吉端起茶盞,卻是輕輕地搖頭道:“這只是其一,最重要其實是徐溥為新君第一任帝師,教導新君的時間最長!像為師跟萬閣老為何能入閣拜相佇立朝堂多年,固然跟我們兩人能審時度勢有關,但當年你的師祖巧妙地安排我們二人一起進入東宮,這才是我們在成化朝顯赫的資本!”

“師相,你的意思是萬閣老要學生再等一等,好將來安排學生進入太子府?”楊廷和若有所悟地詢問道。

劉吉輕呷了一口茶水,眼睛充滿希冀地道:“萬閣老應該是這個意思!今皇帝尚未有生育,甚至皇后都還沒有冊封,所以現在急於升遷並不利於你長遠的謀劃!倒不如再熬上一二年,明年再安排你參與編修《憲宗實錄》和《大明會典》,為你多攢一些政治資本。等到將來皇嫡出閣讀書,你便能順理成章進入東宮教導太子,將來入閣拜相統率百官便順利多了!”他們文官集團雖然不搞世襲那一套,但透過這種如父子般的師生傳承,卻能一直延續權勢,甚至透過幾代的傳承便將皇權徹底架空。

“師相,萬閣老真是這個意思嗎?”楊廷和發現自己似乎是誤解了萬安,便認真地求證道。

劉吉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少年得志難免性情浮躁,顯得很認真地點頭道:“血脈相承是官場的大忌,萬安將來退下來亦需要有人在朝堂震懾各方,所以你是四川鄉魁的最好選擇。他既然要培養於你,自然不能只顧眼前的得失,定然是要為你謀劃長遠,這樣你將來才能順利入閣拜相,甚至可以官拜首輔!”

“原來是這樣!”楊廷和得知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嘴角泛苦地道。雖然知道萬安的用意,但想到自己仍舊還得繼續呆在正八品翰林檢討的位置上,卻是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他本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跟朝堂三位大佬都有密切的關係,結果在庶吉士和小小正八品翰林檢討的位置上蹉跎了九年。

劉吉看出楊廷和的急躁,便進行寬慰道:“介夫,你且安心在翰林院進修,當年我跟萬閣老都是這般過來的!有鳥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動,將以定志意也;其不飛,將以長羽翼也;其不鳴,將以覽民則也。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頓了頓,便是語重深長地道:“你將來是要接我們衣缽的人,切不可做操之過急之事!”

“學生謹記師相的教誨,一定不會辜負師相所望!”楊廷和心知詞臣的路就是苦苦熬資歷和造人設,便苦澀地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