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朝的文武百官臉上沒有半分喜色,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其實大家都是官場的人精,在弘治揪出李敏這條大貪蟲後,他們一直用聖人門徒裝飾自己已經沒有了用處。

現在真要跟陛下對著幹的話,那就要看他們自身修養夠不夠硬了。只是從古往今,每個讀書人都說要成聖,但又有幾個人真正能成聖呢?

甚至能做到

“存天理,存人慾”都沒有幾個人?即便被譽為時下大明第二直臣的馬文升從他噴血的反應來看,這個回族老頭不過是求名,甚至本就是一個偽君子。

他二兒子馬玠指使僕人將人當街活活打死,按大明律法是要將他兒子斬首示眾,但還不是被他透過關係保全下來了?

在入仕之前,或許大家確實是想要乾乾淨淨地做一個名垂千古的名臣,但即便王莽亦不過是徒有虛名竊國者,而今又有幾人真能做到官清如水呢?

時代終究是變了,既想要跟天子共治天下,還想在背地裡偷偷積攢百年家業,終究是一去不復返。

馬文升像是丟了魂般,正被兩個年輕官員扶著走向午門。馬文升看著眼前的長長宮道,眼睛已經沒有了亮光,卻是知道這條宮道恐怕是他最後一次走在上面了。

三十餘年的仕途,無法日夜的隱忍,本以為此時從南京是王者歸來,但不過是最後一場宛如小丑般的演出。

若干年後,不會再會有清流君子馬文升,恐怕大家只會記得一個為大明第一貪官喊冤的無恥之徒。

大理寺卿馮貫、光祿寺卿胡恭和尚寶寺卿朱用和同樣失神落魄地走在宮道上,心裡既是怨恨那位信誓旦旦不會爆出窯銀的李敏,亦是痛恨拉上自己跳出來營救李敏的馬升文。

只是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而今他們四人已經淪為大明的新笑話,至於他們的仕途更是一片黑暗。

天變了嗎?左庶子謝遷、翰林修撰王華和翰林檢討楊廷和都是後世鼎鼎大名的人物,只是今天他們三人都不能進殿,但都隱隱覺察到這幫高官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左庶子謝遷的心裡很複雜,既是希望自己的老師徐溥出事,但覺得這樣想過於大逆不道。

翰林修撰王華和翰林檢討楊廷和都知道目前沒有他們詞臣什麼事,純粹著抱著看戲的心情,卻是不無惡意地希望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在李敏的事件中,受到涉及最大的恐怕算是戶部,畢竟戶部出了大明第一貪。

現任戶部尚書李嗣是景泰五年的進士,廣東南海縣人,初授南京戶部主事直至郎中,後任金華知府,因能潔身自好,與黃州同時列優等,遷任浙江布政使司右參政,後由左參政改升福建右布政使,於成化十九年出任蘇松巡撫賑災,歸朝授戶部右侍郎。

跟很多得天獨厚的官員有所不同,他確確實實是熬著資歷一步步由地方上來的,故而更懂得走上這條宮道殊為不厚。

李嗣的臉上滿是憂色,最終忍不住招呼二百斤的胖子陳坤道:“陳侍郎,你說咱們戶部該怎麼辦?”

“正堂大人,自然是要老老實實辦差,別再搞那些虛的!”陳坤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理所當然地答道。

李嗣看到這個胖子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擔憂,當即便將話說透道:“你說……你說陛下會不會找咱……不,找那些家資豐厚的官員算賬呢?”

“咱們的陛下是一個厚道人,你見他拿萬……萬閣老開刀了嗎?”陳坤這才恍然大悟,當即便指著文淵閣的方向道。

李嗣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文淵閣的方向,便是輕輕地點頭道:“確是如此!”跟那位已經宰國九年的萬安相比,自己一個僥倖出任戶部侍郎和沒做幾天戶部尚書的邊緣人相比,簡直連個屁都不是。

真要宰肥羊,那亦是前面那些肥的撞著,自己一個連小羊羔都不算的戶部尚書自然得乖乖排隊了。

“正堂大人,陛下用人是看能力!若你能將事件都辦妥,他只會對你進行獎勵,而不會是處罰!下官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司職郎中,但幫陛下安頓好寶坻那塊地的百姓,陛下便賞了我這個官職,這是多大的榮耀啊?”陳坤對李嗣有些好感,當即便將話說透地道。

李嗣想到自己進入仕途熬了三十年才得到戶部右侍郎,結果這個後生現在便已經坐穩了,不由得帶著酸味地道:“你是走狗屎運了!”

“正堂大人,不止下官!我跟劉忠在部考的答卷最出彩,所以才得到陛下的關心!劉忠原本是戶部廣西司員外郎,而今他到河南辦好了這趟差,陛下定然同樣賞他一個戶部侍郎,再不濟也是督撫!”陳坤不想自己單獨接受火力,當即推出劉忠道。

其實這並沒有故意誇大的意思,跟自己所做的那點功績相比,劉忠此次到雍城查抄出李家的窯銀可謂是立了大功。

由於劉忠在早前的部試中表現出能力,以陛下那種厚道的性格,自然是要給劉忠一個六部侍郎或地方督撫了。

“既然陛下想要給他戶部侍郎,但咱們戶部現在可沒有侍……咦?葉淇?”李嗣認可陳坤的推斷,顯得後知後覺地反應道。

葉淇現在已經被派到山西那邊買糧,雖說現在糧價下跌較多,但想要以兩錢一石的價格買足十萬兩銀怕是不太可能。

若是無法完成這個皇差,憑著葉淇早前的所做所為,這個戶部左侍郎的烏紗帽大抵是要被陛下摘掉了。

陳坤看著四下無人,便索性直說道:“葉侍郎是真將陛下當……嗯嗯!若朝廷取消開中法,邊地的糧價到時必定水漲船高,從揚州每年收回那大幾十萬兩銀子壓根就不划算,所以葉侍郎已經失了帝心!此次陛下派他去收銀,明眼人都知道是陛下故意刁難,所以葉淇此次前去收糧怕是有去無回了!”

“本堂在南京任職多年,對鹽事亦算是有所瞭解,葉淇提出的新法確非良策!”李嗣亦是看出其中的道道,便是輕輕地點頭道。

陳坤在升任右侍郎亦是下了一番苦工夫,顯得滿臉敬佩地道:“其實時下壓根不需要進行變法,真按著咱們陛下的方法去做,鹽法自然是暢通!”

“陛下啥方法?”李嗣被繞昏了,腦子突然拐不過彎來道。陳坤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當即講解道:“自然是打擊鹽法中的官商勾結,理清揚州的鹽弊,讓持引者順利提到鹽。若是到了那個時候,朝廷每年新派的鹽引價格迴歸正常,地方百姓正常吃鹽,而邊儲亦是無憂,可謂是一舉三得!”

“揚州的事情可不簡單!雖說天下鹽官歸我們戶部統領,但那裡的蛀蟲早已經是尾大不掉,真敢動他們的肉,他們便敢跟咱們朝廷玩命!”李嗣在南京戶部是跟鹽官打過交道,不由得苦澀地道。

陳坤覺得李嗣危言聳聽,顯得自信滿滿地道:“他們難道還敢造反不成?即便他們不肯乖乖配合,這不是有王越嗎?”

“王越能平得了湖廣,但到揚州恐怕亦是泥牛入海!”李嗣亦是想著天下百姓能吃低價鹽,卻是苦澀地道。

陳坤不明白李嗣為何覺得王越清理不了鹽事,但仍舊十分自信地道:“正堂大人,那咱們就好好瞧瞧,看王公能否凱旋了!”

“這鹽政其實是真該治一治了,老夫亦是希望王越能凱旋!”李嗣對地方有著更深的見解,便是抬頭望向南方道。

在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進午門,官轎便在前面的廣場侯著。陳坤知道這個上官確實是有幾分憂民之心,便認真地告誡道:“咱們戶部今後得好好辦差,陛下要打造神盾營的事,咱們戶部可真不能像賈俊那般扯後退啊!”

“這個自然!若不是聽你說這麼幾句,老夫現在都想要上疏辭官回家了!”李嗣朝著前面的轎子走去,顯得半開玩笑地道。

陳坤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位上司,敢情亦是經不住考驗的人。不過他亦是清楚,李嗣不像李敏歷職漕運總督告等要緊衙門,即便想要貪那亦得有得貪才是,頂多算得上一條小蛀蟲。

其實很多官員都不可能做到官清如水,但像李敏那樣貪的恐怕也很難找到,大多數官員都是節制地撈上一筆。

今日的朔望朝會影響不小,京城的各個衙門迅速地運轉起來。原本還想一起將弘治要打造神盾營的事情拖黃,只是現在李敏即將被推上斷頭臺,各個相應衙門終於開始認真起來了。

工部原本定下的基調是慢慢拖,只是他這邊不著急,兵部卻已經坐不住了。

兵部下設武選、車駕、職方、武庫四個司。車駕清吏司負責全國的馬政、驛傳、郵符等事務。

武庫清吏司負責掌管全國兵籍及軍器,並負責武舉考試。武選司負責武官的品級、選授、升調、功賞等事務;管理少數民族的土司武官的世系、封贈。

職方清吏司負責各省的地圖,武官的敘功、核過、賞罰、撫卹等,軍隊的檢閱、考驗,及關禁、海禁等事務。

兵部左侍郎何琮現在是代理兵部尚書,剛下朝便將武庫清吏的郎中叫到簽押房中,直接要求將軍械派發給神盾營。

“部堂大人,咱們現在庫裡只有幾十副重甲,這事只能去找工部的盔甲廠索要啊!”武庫清吏的郎中面對這個要求,當即直接叫苦道。

明朝的兵器製造分由工部和內府監局主管,下轄軍器局、兵仗局、火藥局等,其中的盔甲廠、王恭廠有工匠9200餘名。

兩廠初時由工部侍郎提督,但到成化年間改為郎中管理。

“何侍郎,這事你得找我們正堂大人,現在咱們這裡肯定沒有現成的,但生產三千重騎士的兵器這可是大活!”負責盔甲廠的工部郎中當即便是叫苦道。

何琮沒想到賈俊竟然還沒有讓手下的人動工,當即便找上正主拍著桌子質問道:“賈尚書,你這是要我死嗎?”

“何侍郎,你這是什麼話呢?快坐下來消消氣,來人,上好茶!”賈俊終究是舉人尚書,當即陪著笑臉招呼道。

何琮知道自己不盡快拿出神盾營所需的兵器,陛下必定是拿自己殺雞儆猴,便大手一揮地道:“少整這些沒用的,即刻給我生產三千套重甲!”

“何侍郎,你這個事情一時半會是真辦不了!”賈俊得知何琮的來意後,當即苦澀地搖頭道。

何琮的眼睛當即一瞪,顯得怒氣衝衝地道:“你說辦不了?若是你不即刻給老子弄出三千盔甲,老子跟你沒完!”

“工部現在一直都在修陵,盔甲廠和王恭廠都調過去不少人,而今兩廠還要趕製其他所需兵器,根本無暇生產其他!”賈俊亦是說出自己的難處道。

何琮不明白這個人怎麼還想拖,當即便指著賈俊的鼻子威脅道:“老子不管!你若不給我即刻趕製三千副重盔,我……我今日就上疏彈劾你賈俊貪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這十年工部侍郎幹了多少齷齪之事!”

“何侍郎,你還有臉說老夫?你在軍械上沒吃過回扣嗎?沒往軍費伸過手嗎?真以為老子怕你不成?”賈俊自持自己是工部尚書,終究忍不住爆發道。

吵起來了?外面的工部官吏聽到簽押房的動靜,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這兩個人早前還是同進退的好盟友,怎麼上了一個朔望朝後,兩個人竟然已經是勢同水火了呢?

哐!簽押房裡面傳出茶盞摔碎的聲音,卻見身穿三品官服的兵部左侍郎怒衝衝地走了過來,對外面張望的工部官吏又是瞪了一眼,這才大步走到院中坐轎離開。

現在知道著急,早前都幹嘛去了?工部官吏看著怒氣衝衝離開的兵部侍郎何琮並沒有同情,而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由於重甲的事情還沒有落實,就在大家還在看著哪位朝廷大佬又要倒臺的時候,一件事卻是震驚了朝野。

草原小王子巴圖孟克遣使前來,奉表賀弘治帝即位,只是在這張賀表中,小王子竟然自稱大元大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