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鴻嚥了咽吐沫,此時的心情有些激動。

通常而言,只要不是太懶散的皇帝,在傳臚大典前都會舉行一場小傳臚,即由皇帝來面試最優秀的前十名考生。

此次他在殿試中的成績優異,有幸成為小傳臚的被召考生之一,而當日所發生的一切仍是歷歷在目。

幾天前,那日同樣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他們十人一起被太監領進了西苑。

此次成績排名讓人意外,傳統的科舉強省在會試和殿試的成績不盡如人意,而現在最出彩的十人中竟然有三位是來自廣東。

除了他自己和張遂外,另一位便是廣州府東莞縣的劉存業。

劉存業在廣東其實頗有名氣,在年少時便以優異的成績透過了廣州院試,於成化十九年參加廣東鄉試取得第二名的成績。

作為二十三歲的廣東鄉試第二名,且是《尚書》的經魁,如此優異的成績被大家一致看好,甚至有算命先生斷言劉存業有狀元之相。

徐鴻比劉存業要小上好幾歲,看到如此光彩奪目的劉存業,亦是隻能仰望。只是後來的接觸及瞭解到一些事情,發現劉存業這個人缺乏自主能力,為人處世方面還不及自己。

以當年鄉試高中為例,按說怎麼都要即刻前往京城參加次年的會試,在會試上博取進士功名。

劉存業做了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舉動,由於他母親擔心他第一次出遠門會遇到危險,結果他主動放棄乘勝追擊的好機會,沒有前往京城參加明年的會試。

三年後的成化二十三年,劉存業終於準備一切前來京城參加人生的第一次會試,結果動身太遲致使再次錯過了會試時間。

若是換作其他人,擁有他的天賦和鑽研四書五經的痴勁,早就已經早早金榜題名,但偏偏這種優柔寡斷的性格最終白白錯過兩次會試的機會。

好在,兩年後的弘治二年舉行恩科會試,這才給劉存業帶來了新的機會。

劉存業此次是吸取上一次的教訓,早早離開廣州趕赴京城,很順利地參加了會試,並且在殿試中取得了好成績。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劉存業已經三十歲,卻是錯過進入翰林院的最好黃金年紀時段。

釣魚?

真的是釣魚!

我們竟然猜對了!

……

徐鴻來到太液池邊上,這裡已經準備了十個釣位,沒想到考試的內容真給他們猜中了,心裡不由得一陣興奮起來。

“我母親從小便教導不得在河邊釣魚,故學生不敢從命,勞煩公公替學生向陛下說明緣由!”劉存業突然站了出來,顯得一本正經地拒絕道。

錢福當即鬨笑起來,目光充滿嘲諷地望向劉存業:“我看你是故意給自己找藉口,是怕輸得太難看!”

徐鴻卻是苦澀一眼,顯得目光復雜地望向這位同鄉。

雖然像是逃避這一場比試,但他卻知道這並不是藉口,而是劉存業拒絕的真正原因。

通常而言,他們廣東舉子北上京城赴考,首選必定是走水路,超越梅嶺,借道贛江,沿京杭大運河北上。

只是因為劉存業的母親說乘船危險,劉存業赴京走的幾乎是陸路,這亦是他因何第一次赴京會錯過會試時間的原因。

正是如此,劉存業早前是唯一一個不練釣技的廣東貢士,現在丟擲這一個說辭,想必正是因為他母親有所交代的緣故。

“陛下說了!孝順可嘉,那就在旁邊待著吧!”此事並沒有遭到皇帝的為難,而是將劉存業安排到旁邊觀看。

武進士和武生的事情早已經傳開,所以現在提供的魚餌只有很少的量。

徐鴻跟其他八人一起進行釣魚,雖然在東昇客棧有過練習,但終究釣技一般,半個時辰僅僅只釣上來兩尾小魚。

只是好在,後面有幾個人比他釣得還要差。

其實大家都是從小便埋頭於四書五經的人,誰都不可能將時間浪費在垂釣上,故而幾乎沒有幾個真正會釣魚的。

“釣魚,唯一靜心矣!”釣得最多的是出生在松江邊上的錢福,此次一共是釣了五條魚之多,顯得十分得意地道。

靳貴等人的收穫都比較少,顯得十分的沮喪,卻是知曉跟狀元無緣了。若是以漁獲來排名的話,那麼狀元便屬於錢福。

錢福出身於名門世家,自稱是吳越國太祖武肅王錢鏐之後,據說七歲即能作文,詩文更是名動江南。

跟大家一心鑽研四書五經有所不同,錢福其實是一個玩主。好詩文則罷,平時還喜歡蹴鞠,為此還作了一首《蹴踘詩》,其中一句頗有味道:“幾回蹴罷嬌無力,恨殺長安美少年!”

只是天賦再高,再過於貪玩亦不是好事,而錢福是二十五歲才中的舉,次年的會試落榜,而今才在恩科金榜題名。

錢福提起足足五條魚,一把丟到劉瑾面前得意地道:“這裡數我釣得最多,是不是算我勝出了?”

“你怕是誤會了!陛下讓你們十人在此釣魚,只是讓你們感受一下這種運動的樂趣!堂堂的小傳臚,豈可如此兒戲,接下來雜家要說的才是真正的考題!”劉瑾淡淡地瞥了一眼這個囂張的青年男子,便淡淡地說明道。

徐鴻雖然成績已經算比較靠前,但得知小傳臚並不是以釣魚排名,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只是看到錢福便秘般的表情,頓時心情顯得無比的舒暢。

此時此刻,只能說皇帝幹得真漂亮。

不過轉念一想,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豈會如此兒戲,這釣魚確確實實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好戲是在後頭。

在其他九人中,最興奮的當數劉存業,原本他已經註定排名第十,卻是再度看到了爭奪狀元的希望。

聽潮閣上,朱祐樘正在喝茶賞景,自然將下面十人的反應看在眼裡。

只是從目前的反饋來看,殿試的考題答得出彩,還真未必就是自己想要尋找的人才,眼睛不由得閃過一抹失望。

“陛下,你這考題為何如此古怪,奴婢完全參透不了其中的意圖!”韓幼英越來越有女人味,卻是困惑地詢問。

朱祐樘打量眼前這個大長腿的氣質美人,卻是微微一笑:“你的膽子果真肥了,妄自揣摩聖意,老規矩領罰吧!”

韓幼英輕輕咬著下唇,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滿著幽怨之色,而後默默地跪到了朱祐樘的面前。

朱祐樘仰頭望向天空,發現這天是真的好藍,而雙手忍不住握緊椅把,似乎是想要將時光定格在這一刻。

太液池邊上,劉瑾正式公佈考題道:“這裡一共有十條草魚!現在要求你們在一天之內為草魚覓得一個好去處,只是明年還得再將這條草魚還回來,而草魚養得越肥越好!”

啊?

在場的十人聽到這個考題,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如果僅僅讓他們將草魚尋一個好去處,這旁邊的太液池便是絕佳去處,但難點卻是明年還得真魚還回來。

果然是天下最聰明的皇帝,剛剛才過去的那道殿試題目就已經讓人薅頭髮了,而今更是暗暗叫苦。

靳貴想到最關心的問題,便認真地詢問:“這位公公,我們這場比試不會是要持續到明年才有結果吧?”

眾人一聽,亦紛紛疑惑地望向劉瑾。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現在最渴望的是那狀元寶座,再不濟榜眼和探花亦可矣。

“自然不會!我們會派人盯著你們十人,只要你們將如何安頓這條草魚彙報回來,陛下便會給出最終結果,但明年仍得將魚還回來!”劉瑾不知朱祐樘葫蘆裡賣什麼藥,但想必是有深意。

這……

徐鴻頓時是喜憂參半,喜的自然是他們只需要給出一個處理方法即可,但憂的則是明年要將魚還回來。

隱隱間,他們感覺皇帝如此考核,恐怕是別有深意。

待他們離開之後,一個想要揣摩帝意的女人正在遭受懲罰,在一聲聲的哭泣中,最終落下了幸福的淚水。

往事如煙,而今狀元的結果即將出爐。

徐鴻的思緒從小傳臚的記憶中歸來,卻是望向即將公佈最終結果的禮部尚書徐瓊。

“徐兄,聽說你跟錢小姐要喜結良緣,我還沒正式恭喜你呢!”高魁跪在徐鴻的旁邊,突然擠眉弄眼地道。

徐鴻看著高魁竟然還有心思扯到自己的婚事,不由得古怪地道:“現在都要公佈狀元了,你難道不緊張嗎?”

跟會試的報喜不同,殿試的成績是從狀元開始宣讀,越往後名次越低。而想要成為今天最耀眼那一位,那就需要第一個名字便是自己。

“我現在有什麼好緊張的,狀元必定是你們十人中選出,我只要能呆在二甲進士便心滿意足了!”高魁的心態很好,顯得不以為然地表態道。

徐鴻扭頭認真地望向同伴高魁,卻是輕輕地搖頭:“我不會是狀元,亦不會是一甲進士,不過我很可能會被安排到兵部!”

“你哪怕不是一甲進士,那亦必定以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怎麼會被分配到兵部?”高魁的眼睛一瞪,當即發出質疑。

狀元、榜眼和榜花之所以被人津津樂道,不僅是他們考出了最好的成績,而且能夠以翰林修撰和翰林編修的官職進入翰林院。

若不能直接進入翰林院,最好的結果是以庶吉士的身份先入翰林院,在一年後便有機會正式轉為翰林官。

如果參加小傳臚的徐鴻最終被分配到六部,而且還是油水並不厚的兵部,卻是已經落後一甲三進士一大截,亦不是參加小傳臚考生的正常待遇。

徐鴻沒有解釋,而是望向上面手持黃冊的禮部尚書徐瓊:“開始了,咱們準備叩頭啊!”

“殿試一甲第一名——劉存業!”

“殿試一甲第二名——錢福!”

“殿試一甲第三名——靳貴!”

……

徐鴻的話音剛落,禮部尚書徐瓊已經大聲地將一甲三進士唸了出來。

“一甲第一名劉存業,貢生覲見!”

“一甲第二名錢福,貢生覲見!”

“一甲第三名靳貴,貢生覲見!”

……

站在上面的一名老太監像復讀機般,當即便大聲宣召道。

按正常的流程,僅僅只有一甲三進士才有資格進入奉天殿謝恩,其餘的新科進士仍沒有資格進殿。

其實絕大多數的新科進士註定一輩子都進不了奉天殿,畢竟想要走到正四品京官這一步,卻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中了?

我中了?

我是狀元?

……

劉存業聽到自己高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顯得十分激動地望向奉天殿,此時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狀元郎,請跟本官進殿謝恩吧!”鴻臚寺官員上前,顯得十分溫和地提醒道。

劉存業整個人已經暈頭轉向,但還是保持著一種恭敬的態度,故而宛如牽線木偶般跟隨鴻臚寺的官員走進殿中。

除了劉存業外,榜眼錢福和探花靳貴亦是跟隨進殿,終於見到了萬民之主——弘治。

哪怕是同一樣東西,不同人看到便有不同的感受,而皇帝其實亦是同一個道理。

朱祐樘在大臣眼裡是個有權術的皇帝,在太監眼裡不是容侵犯的陛下,而在劉存業眼裡則是要全心全意效忠的帝王。

朱祐樘看著走進殿中的三個人,這三個人都是自己選擇放到翰林院的,顯得十分平淡地道:“平身!”

“謝陛下!”劉存業等三人規規矩矩地施禮。

朱祐樘僅是按著流程問了幾句話,便連連地抬了抬手,而鴻臚寺官員將這三人領到官員隊伍最後面站好。

傳臚大典繼續進行,徐瓊按金冊上面的名字逐個念出來,敲定了新科進士的名次,同時亦在宣告著這幫官場新丁的命運。

由於殿試的題目比較刁鑽,甚至有一些考生直接交了白卷,致使最終的排名跟會試的名次有比較大的出入。

徐鴻拿了二甲第二名,張遂拿到二甲第六名,而高魁位居二甲,海寬等三人拿到的是三甲同進士。

待到金冊宣傳完畢,大家便是恭送弘治帝退朝,接下來便是最風光狀元郎劉存業的御馬誇街儀式。

徐鴻看到換上狀元服出來的劉存業等三人,結合他們三人選擇將魚養在澡盆裡,隱隱覺得他們可能文章和答卷都很好,但難堪大用。

至於為何他們是一甲進士,這個答案恐怕只有當今聖上才能知曉了。

(本章完)